“陛下,”赵光对朕的抓心挠肺视若不见,气定神闲马后炮道,“老臣是想说,老臣的孙女儿,回来啦。”
什……什么?我惊吓地一口茶水喷向苍天。
又只听里边暖阁中一声咕咚巨响……我撇开赵光撒丫子往里跑。只见皇侄干愣愣地杵在书案前,墨汁泼了满衣满地。
皇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强作镇定道:“臣侄鲁莽,打翻了砚台……”
我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嘘!”那可是赵老头割肉送给朕的宝贝,让他听见还得了!
我三下五除二打发走赵光,顺便把流州和云州的烂摊子也往他怀里一甩,准备拎着皇侄换身衣服去御花园赏红枫:“你这孩子,朕说给你找个贴身侍候的人来,糖糕蜜饯你说夭寿,小宫女你说造孽,侍读郎你怕旁人议论旧东宫结党,先前跟着你的老太监,你又说该让他老人家享享福了。你这毛手毛脚的,能自己过一辈子?”
大夫说,良王箭伤虽已无大碍,但因其长期以来思虑深重,肝气郁结,身体状况仍不甚乐观,除了药石调理,还需要旁人多加开导,莫使情志郁结、忧思伤身。
听了大夫的话后,朕先后采取了三大措施。一,给皇侄找个小伙伴。我从前住在宫里,除了陪皇娘看花,就是跟老翰林念书,做过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养过一只老虎,要不是父皇请了左相府的大孙子进宫来做我伴读,我差不多也是个被闷死的命。但这个措施显然失败了,皇侄拒绝接受任何小伙伴。我不禁想起上辈子御史台弹劾良王的话,说他:“无妻,无子,府中唯二三老仆,其言寡而心险,暗图不轨……”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采取了第二项措施,亲自上阵,没日没夜地陪皇侄说话。御史台说良王寡言是真的,心险是瞎几八胡扯。据我这段日子体贴入微的观察,良王他只是比较腼腆。为了改掉皇侄一开口就脸红结巴的毛病,我把能一句话说完的事情,都改成了两句话,能两句话表达清楚的意思,都扩成了一段话。出于礼貌,皇侄必然会在我口干舌燥地叨叨完一段话之后,稍微回应我两句话。但今天皇侄的反应有些奇怪,我婆婆妈妈地冲他唠叨了一通,他却懒开金口。
是时候采取第三项措施了。山水怡情养志,大兴朝每一个埋首案牍的官员心中,都有一个纵游天下的梦。良王肯定也不例外。朕眼下虽不能带他浪迹八州、远出塞北、横帆海外,但御花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属于朕的,朕可以先带他逛园子,日后江南塞北朕不能陪他逛,他可以自己逛。
三管齐下,原本已经取得了一些成效。比如前些天朕邀请一拨恩科进士到御花园散步,皇侄竟然主动要求同往。我解释说:“卫裴你是知道的,他性子直,又出身寒门,突然提上来办大案子,旁人怕是不服气,朕给他挑几个人去鸿都府,免得别人笑他是光棍府尹。”
皇侄深明大义地回道:“皇叔圣明。诸士子才德兼备,实为我大兴栋梁。”他甚至已经初步学会了拍马屁。
我实在摸不准他今天是为何又腼腆回去了,此事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
秋凉渐起,我带皇侄顺着白石溪一路走回逝波台,取两件风袍。
我让皇侄把浇了墨汁的衣裳也换了,皇侄不肯,说:“此处并无臣侄的衣物,臣侄不敢僭越。”
我:“说得好像这袍子又是你的了?”
皇侄玉树临风地裹着我的旧风袍:“这是皇叔方才借给臣侄的,等内府新衣发下来,臣侄便还给皇叔。”
我有些气闷:“那朕把这些都借给你,你给我换一件。”
他瞄了一眼我翻箱倒柜掀出来的一堆衣裳,抬脚向外:“臣侄回宣阳殿换……”
我一把将他扯回来,这才片刻不留神,他是学会闹脾气了?
他试图挣脱我的魔爪,失败后将眼皮一垂:“这一路皇叔精神恍惚,想必政事繁冗,令皇叔过于劳累了,不如今日就早些歇息,别去逛园子了。”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情形,朕必定又是哪里惹毛他了。良王殿下的脾气就像顽童兜里的哑炮,冷不丁扔出来一个,虽不见响,但那要爆不爆的架势也足够令过路的瞎子心惊胆战。我紧急调集前世今生所有的反爆经验,在脑海中规划出一条排解方案:“行吧,不换就不换,茂郎泼墨淋香,好闻的很。”
皇侄推开我凑近的鼻子,耳尖烧起一点薄红:“陛下,有人来了。”
有人就有人,我继续排爆:“心虚什么呢?往后跟叔顶嘴的时候还多着呢,眼下就怕被参本子了?”
暮色转昏,屋中晦暗,皇侄默默地别过脸,留给我一个优雅的后脑勺。我知道这算是好了,便欢欢喜喜松开他,去拾掇掀翻一地的衣裳细软,以免糖糕蜜饯她们回头再念叨我。
外头果然有脚步声,不轻不重、踢踢踏踏地悠悠踱近,又飘然逝远,往隔壁去了。我猜必是薛赏又来找卫裴议事。
果不多时,隔壁传来人语。
“前些天那几位恩科考上来的,你见过了?这名单上是郭龄暗杀的人,你瞧瞧,还有没有你知道的同窗同年被漏了,多颗人头,咱们多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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