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间萧关又捂脸进来:“殿下,马匹、衣物和干粮都备好了,要不要多带些人?”
马匹?衣物?干粮?这是要去哪个天涯海角?
皇侄将一套灰扑扑的布衣递给我:“叔,我们去萧关。见一见苍州军首领,方夜阑。”
“……”我默了默,“行程少说有半个月吧?这不行,我前几日已传令京都,再调发五万中州军前来增援,中州军到后,我需与其监军部队返京。苍州府军之事,你去办我很放心,萧关说得对,多带几个人,毕竟是晋王的地盘,注意安全,我就不……”
“皇叔……”他略显惊讶,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军甲脱到一半,露出里头皱皱巴巴的麻绉红袍。
他盯着我愣了一瞬,忽将萧关递给他的另一件灰袍往肩头一披,转脸走了。
萧关与我面面相觑,捂脸的手都忘了:“?”
我摆摆手:“啧,惯坏了,不爱讲规矩。看什么,还不快跟去?”
虎牙将军大概从来没见过我这样随和亲民的皇帝,悍然无畏地而原地抗了一会儿旨:“陛下,殿下说,方老将军是萧关的咽喉,萧关是苍州的咽喉,而苍州是大兴的咽喉,见过方老将军,才能扼住八州命门,否则,因陛下那份密信,诸王必将伙同各州府军一起造陛下的反。”
“我能不知道?”我弹了一下他脑门,“我去萧关有什么用?你当皇帝是八州巡按,天天出公差?”
虎牙将军似乎才悟过来这么一层:“可是……”
他还没可是出来什么,忽听帐外有人高声报道:“殿下,长河关急件!晋王抽兵南下,朝我们来了!”
“我不在时,宋非代为主将,去找宋将军。”
又一人道:“殿下,十里外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队,打着中州军番旗,是否……”
“探明虚伪,让宋非接待。”皇侄正好掀门而入,一面撂话给止步门外的人,一面伸手薅萧关的后领。
萧关被拎着转了个圈:“……”
面对去而复返的皇侄,我说:“落东西了?”
皇侄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我,那喉咙里似乎堵了千言万语,奈何又犯了结巴的毛病,半天没滚出一个字来,末了只点了点萧关,似乎是说:“把这玩意儿落下了。”
然后他就提着那被“落下的玩意儿”打马而去。
连白带夜忙成陀螺的宋狒狒嘴里叼着半个馒头,手中抓着一打军报,火急火燎朝我跑来,八米开外便急眉赤眼吼道:“殿下走了?萧关走了?”
我抹去一脸口水和馒头渣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屁股墩儿坐地上,顶着三道倒霉的抬头褶天真地问道:“陛下,殿下是不是在针对我?”
莫名其妙被上司穿小鞋的狒狒将军还没来得及咂摸出上司的莫测深意,就又被八方战报糊了一脸。
直到傍晚,他才把“十里外出现不明武装力量”这码事理清了来找我:“陛下,那领头的是个弱书生,我怕咱们动一动指头就给捻死了,心一软没拦住,这会儿在营外要见您,这是那书生身上搜来的,军中从未见过这种牌子,我看不对劲,不一定是友军。”
我接过那玉牌一看,也觉得很不对劲……竟是鸿都府的令牌,我传令回去让丞相们给我找个靠谱的监军使好顺路捎我回京,他们找到鸿都府的书生身上了?老丞相们何时这么看好鸿都府那帮愤世嫉俗的小青年了?
正疑惑着,忽听帐外一阵骚动,愤世嫉俗的小青年刀斧加身,临危不乱,十分有出息地一脚踢开帐门,闯了进来。
“是卫爱卿?”我忙喝住张牙舞爪跟进来的卫兵们。
“陛下,”卫裴裹着一件笨拙沉重的黑熊皮裘袍,裘毛上结满白霜珠,见我扑通一跪,又跪了一腿子黄土面儿,不等我说免礼,他便利落起身,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朝我递来,“让他们都退下。”
我朝宋狒狒看了一眼,宋将军还没摸着北,迷迷瞪瞪对这位喝令他“退下”的京官挑了个顶起额头三道褶的眉,长胳膊一揽将众将士推拥出去,自己却往帐门边一靠,不动了。
我被卫裴塞过来的东西吓得手一抖,一声大叫:“啥破玩意?”
一颗麻麻扎扎的木头珠子吧嗒吧嗒落到案上直蹦,卫裴伸手一撩又给握住:“姜老先生十五日前死于须弥寺中,死时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这是珠串上的一颗。”
卫爱卿眉睫上也结了层细霜,一向清冽、冷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竟也爬满血丝,我心里咯噔一下,猝然想起前生良王死后、北羌大举南攻那段日子里,他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看我的那一眼。
那时我听说有几人替良王喊冤,写的折子被“有关部门”扣住,气得把上至御史台下至良州府所有涉嫌写折子的都拉到午门外打了一顿板子,连管搬折子的许长安也没放过,最后踱进左相府,伸手管卫丞相要折子。卫裴抬头看了我一眼,递给我四本折子——右相薛赏的、良州军主将薛长武的、御史台主簿柳谒仙的,以及,一本内无一字、来历不明的。来历不明的那本折子尾页上,赫然嵚了一枚圆形朱砂印章,印纹是四只首尾相接、环抱成团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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