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长公主不以为然,“我这是跟太后、陛下都通过气的,不用担心,明天就有旨意来了。你先准备着。”
第二天,圣旨果然来了,胶东王太后成了皇后,搬出了猗兰殿,成为椒房殿的新主人。天下间的风向,已经非常的清楚了。
同月丁巳,胶东王刘彘以嫡子的身份被立为太子,更名为彻。太子宫也换了主人。
因为顾忌到前头刚废了一个太子、死了一个宠妃、走了一个亲弟藩王,皇帝跟太后又疏远了关系,景帝也有点顾忌,立后和立储的仪式并不很盛大。只让内外命妇拜了皇后,朝臣们拜了太子。也没有大赦天下,只是赐了民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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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彘成了太子,现在要叫刘彻了。他有了自己的太子属官,之前虽然是王,有封地、有属官,可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些属官,也没管理过自己的封地,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全新的生活。
这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搬出母亲的寝宫,自己住到太子宫里去。景帝为他选了极好的班底,配了新的太傅。
只还是不给韩嫣回家,他被迫搬进太子宫,六儿也跟着来了。以前住猗兰殿倒是可以说是给皇子做伴,皇子跟个臣子关系近点儿没什么,他不是太子,对谁偏爱点儿也影响不了大事。现在皇子成了太子,未来的皇帝,再跟臣下的儿子混得太近,那问题就严重了。而且,还就你一个人跟太子混得近……
祖父大人委婉地表示了想接韩嫣回家住的意思,理由也还说得过去,祖母病了,想孙儿。景帝很光棍,派了太医去看病,结论是老年病,静养着就行了。知道结果,景帝大手一挥,韩嫣还是被留了下来,至于祖母的病,给休沐假回家。伴读不能住宫里?男女大防?好吧,咱不拿年纪小说事儿,省得被坏人钻空子,韩嫣,你就挂个郎官的职衔,宿卫吧,反正太子宫大清洗,空缺很多。一国之君,为什么对我如此优待?他儿子对我青眼有加,他不是应该把我给打包扔出去,免得对他儿子影响太深,毒害未来天子么?韩嫣百思不得其解。
宿卫太子宫,很神圣的任务,保护未来天子。望着九重宫阙,每道墙下都站着一队的南军,韩嫣根本找不到自己站岗的地方。他的主要职责就是继续陪着刘彻,陪读、陪练、陪吃、陪玩、陪睡……N陪的那种,只领一份工钱。虽然只有一份工钱,好歹是白gān了两年后的第一次薪水,也让韩嫣分外激动。要知道,郎官本是没有薪水、食宿自理的,给韩嫣发薪水,算是优待了。
景帝任命卫绾为太子太傅,配齐了太子宫的属官。韩嫣和刘彻两个失学儿童终于又回归课堂了。卫绾的第一堂课,不是讲《诗经》也不是讲《论语》、《老子》,而是拿出太子宫的职官名册,从头开始讲解,太子宫的标准配置是多少人,各种职务上各有多少人,负责做什么的,等等等等。学完了这些,再是汉爵制、官制,务求让太子殿下清楚,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做什么用的。然后才是讲经讲史。
卫绾的课堂,和他的人一样,规规矩矩,真真正正的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树叶掉下来砸掉了他的脑袋。窦婴教刘荣,是一种长辈的语气,带着慈爱关怀。卫绾教刘彻,是一种臣下的语气,恭谨敬畏,即使刘彻才七岁,他也战战兢兢如对大宾,这种谨慎,在韩嫣所知的人里,只有万石君石奋一家、未来的大将军卫青、托孤之臣霍光才能与之媲美。
韩嫣看着卫绾,再看看自己,发现这份小心,自己实在是学不来。凡事太小心了,憋得死乌guī,只要大事上不出差错,不跟上司顶着gān,不拘小节一点儿,反而会让人觉得是真xingqíng。一向小心,如果哪点儿疏忽了,反而会被认为是故意为之,或者之前的小心都是装的。想清楚了这些,心qíng突然轻松了许多,话说,装模作样真TMD的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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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成为太子以后,景帝时常召他考较功课,有时也会捎带上韩嫣。刘彻是个好qiáng的人,旁边有个人跟他一块儿学,比他学得好点儿,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憋着劲儿。所以,他非常喜欢拉韩嫣下棋,因为韩嫣的围棋简直糟透了,不是装,而是真的不行。顾了上面就漏了下面,拆东墙补西墙,自个儿跳坑里还不知道。输完了棋,刘彻高兴,韩嫣也高兴。可以有样比不上上司的功课,是无数下属梦寐以求的事,尤其是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爬到上司头顶上的时候,不招上司嫉妒很重要。虽然韩嫣驾车学得也没刘彻,可身为太子,他不能没事儿就拉人赛车。韩嫣的琴弹得,用老师的话说,就是“中平”,这是比较婉转的说法,直白点儿说,就是没有任何特色,只有调子是对的,可堂堂太子也不能没事儿跟个伴读比弹琴。于是,下棋就成了首选。
景帝观棋,看两人下完了,常常感叹:“韩嫣也算是个聪明孩子,算学学得那么好,讲起兵法也算头头是道,怎么棋下得这么差呢?”
“……”低下头,不好意思。听过一个典故,某皇帝见一大臣围棋下得差,心中大安:“这人棋下得差,说明他不会算计人啊,这人可用。”
太子宫的日子过得很顺畅,每日早起锻炼身体早饭过后再上文化课,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就是骑she、兵法之类。这样的生活过了三年,中元三年,韩嫣和刘彻已经在宫里学习了五个年头,小学快毕业了。
在此之前,中元二年三月景帝处理掉了前太子刘荣,刘荣自杀;彻底打掉了梁王的傲气,九月梁王负荆请罪。不幸的是这两次事件,景帝虽然成功,也费了不少周折,刘荣自杀,让窦太后大怒,当年四月出现了彗星,九月再次发生了日食,景帝不得已杀了郅都。梁王入京请罪的时候,微服逃到长公主园内,窦太后和景帝失去了他的行踪,母子险些反目。中元三年三月,景帝借彗星出现的天象,罢免了阻止他废栗太子、封皇后兄王信为侯、封赏匈奴降将的丞相周亚夫。
处理完这些事qíng之后,景帝缓过手来,开始专心培养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刘彻了。在此之间,随着刘彻年纪渐大,下午的骑she课程也在慢慢的压缩,一些无关紧要的课程诸如琴艺、歌赋之类的授课频率渐渐被降低,景帝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将军或者诗人才子。
任何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一无所知的,当然韩嫣这样穿越的例外,所以,要他们能够在长大以后称职,就必须要学习,皇帝这个职业也不例外。只是任何一个职业都教,偏偏皇帝不是教出来的,那得自己感悟,所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景帝便压缩了刘彻的骑she课程,把他带在身边熏陶一下政治觉悟。有些帝王父子之间的传承是不方便别人听的,现在,韩嫣就是这个别人。
景帝不喜欢直接跟人讲话,偏喜欢玩猜谜。他常先布给韩嫣一些单独完成的工作,比如去石渠阁取书然后抄录其中某一段,取书回到太子宫,却发现刘彻被景帝召去了,许久才回来。每次回来之后,就会发现刘彻的表现都会有些不同,有时会问些奇怪的问题,最新的一个问题就是条侯有大功于国,可为什么偏偏拦着封他舅父,这样是对是错?让人实在难以回答。忍不住了,便问了问阿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回答得也直接:“陛下最近常召殿下说话,陛下有旨,奴才们不敢靠近。”
韩嫣这才恍然大悟,景帝在教刘彻一些只能是他们父子知道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是自己该退一步的时候了。
正好,母亲为韩嫣了提供了一个机会,一次休沐回家——她在十年之后再次怀孕!
得到景帝同意,韩嫣可以搬回家里居住。景帝仍然保留了他在太子宫的住所,并且赐了不少滋补的东西让他带回家给母亲。韩嫣猜对了景帝的想法,真是皆大欢喜。唯一有意见的刘彻,被王皇后一句“男孩子长大了要自己睡”给打发了,不高兴地嘟着嘴,直到韩嫣允诺会给他讲宫外的新闻、带好玩的东西才提起了点jīng神。中元三年秋九月,韩嫣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韩嫣带着一个宣旨的小太监,拖着一车行李、赏赐回家,把弓高侯府的人给吓了一跳。如果不是看着带着赏赐来,还以为韩嫣哪儿做错了,被炒了鱿鱼,瞧,铺盖卷儿都带回来了。
小太监对着正房里的老侯爷、小侯爷团团行了个礼,开口道:“请侯爷安,奴才奉旨,护送小公子回家。陛下说了,念着小公子思念母亲,允了小公子回府居住,可别忘了明日要准时回宫当差。”
父亲大人道:“有劳大人了。”一挥手,旁边便有人奉上礼金:“小小意思,您拿去喝酒。”一锭金子便进了小太监的袖子里。
“奴才谢过侯爷。”祖父大人才是弓高侯好不好?韩嫣腹诽。
“小儿是否在宫中有不妥之处?”
“哪儿能呢?小公子待人和善有礼,学得又好,宫里人都夸呢。陛下说了,小公子孝心可嘉,想回府侍奉母亲,便准了,还赐了不少东西呢。”
“是吗?您把他说得太好了。”
“侯爷哪里的话,是小公子本身做得就好。您慢坐,奴才还得回宫复命呢。”
“走好。”
小太监带着空车走了,韩嫣却被留在正房仔细盘问。
“孙儿想回家跟家里人说说体己话呢,就像陛下和太子时常避开人一块儿说体己话一样。”
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jiāo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不再说话。父亲大人挥挥手:“既如此,你先去看看你母亲吧。陛下不是赐了不少东西么?拿过去也让你母亲高兴高兴。”
“喏。祖父大人,孙儿告退。”
从此,韩嫣便又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像是个上班族了。
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这是非常贴切的描述,早上在刘彻早饭后到宫里,晚上,在他晚饭之时回家,算算时间,正好是朝九晚五。在宫里除了听课,便是借阅石渠阁的藏书,与刘彻讨论功课,日子倒是过得挺充实,回到家里听听祖父大人的庭训,继续练习骑she。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习惯一个人睡。韩嫣开始是一个人睡的,也习惯了,只是后来搬进宫,被刘彻这块牛皮糖给黏上之后就变成两人共眠,几年下来居然也习惯了两个人。回家的第一天晚上,睡在自己的chuáng上,觉得有些空dàngdàng的。被子还是前一天盖的被子,枕头也还是前一天枕的枕头,仍然觉得不舒服。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第二天有些jīng神不佳的韩嫣到了太子宫,却见刘彻也是蔫蔫的。
“昨天晚上一个人睡真不习惯,我都没睡好。”刘彻抱怨。
韩嫣指了指自己有些青的眼圈。两人相视一笑,齐步走到案桌前坐好,等候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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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高侯府里除了加紧对韩嫣功课的督促,还会顺便指导一下为臣之道。跟皇帝一样,有些历史的世族也有自己内部传承的待人处事诀窍,皇帝教他儿子怎么平衡权术、驾驭臣下,大臣也教自己的子孙怎么保住权势不被皇帝随便平衡掉、不被其他的臣子算计掉,在适当的时候还能算计别人一把。
回家后没几日,韩嫣便被韩颓当唤到了正房。
看着庶孙许久,韩颓当开口道:“你很好。”
“?”什么意思?
“幼而早慧,勤学不争,这很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对侯府的爵位如此不上心。不要说礼法什么的鬼话。”韩颓当的声音平平的,听不出一丝qíng绪。
静了一会儿,韩嫣道:“汉兴至今,除了最高的那个位子,还没有哪个庶出的能够袭位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把在府里头争斗的心思放在读书上头,也难保不能自己挣下一片家业,名声也好,何乐而不为?”
韩颓当点头:“明日开始,晚上你和你父亲还有则儿一起过来,我有话说。”
“喏。孙儿告退。”施行,离开。
刚出正房门口,右拐,沿着回廊往自己的小院子踱去。极佳的听力,果然听见了正房里的说话声:“则儿,你都听见了?”
“是。”
“既如此,便与嫣儿握手言和吧,你老是这么怄气,成什么样子?要有嫡长子的气度,我弓高侯府还要你来继承。”
“孙儿不是怄气,孙儿努力学习有什么不对么?”
“你整日废寝忘食,难道不是在和嫣儿暗下较力么?世上能人万千,你能挨个儿把人比下去么?”
沉默……
此时韩嫣也走出了正院,下面的话,听不听,也就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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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的训话,府里主人家四位男丁都在。韩嫣这才知道,这就是弓高侯府的家族课堂了。
韩家家庭课堂的老师正是弓高侯府的主人韩颓当,学生却有三位——除了韩颓当外的其他韩家男丁全是学生,父子三人,同堂学习。不知韩颓当后来又说了什么,反正再次见面的时候,韩则对韩嫣的态度要好了许多。本也没什么大仇,小时候是不服输,大了又担心被人抢家业,一点一滴积累了下来,相互有了芥蒂。如今虽不至于消解,至少,不会再当成仇人看了。当然,别苗头的事儿,还是会继续。
韩颓当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父子三人,缓缓道:“你们三个,是我韩氏子孙,我看着都还算有出息,有些东西,是时候教给你们知道了。我们韩家,能存活到现在,不是因为忠心,也不是因为yīn德,而是因为审时度势。我下面说的,你们都得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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