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刘彻一拍手掌,显得非常兴奋,“我也是这么想的,咱们已经休养生息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给匈奴点颜色瞧瞧了。”连“孤”都忘了说。
“我早就想着跟匈奴打一仗了,可大家都说这样不行,匈奴人的骑兵冠绝天下,咱们打不过,可我不信!”刘彻被压抑得太久了,难得有个支持他跟匈奴对决的人,便对韩嫣倾吐心中烦闷,“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大汉天子却被匈奴欺凌,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群没用的家伙还整天念叨着和亲!嫁出去的公主够多了,送的财物也够多了,怎么没见匈奴老实过!一群喂不饱的láng!”
“殿下不必恼火,战是一定的,您以为文皇帝和当今陛下这么多年来与民休息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积聚力量,为对匈奴作战做准备么?只是有看不清形势的人,以为这么多年来都是和亲,以后便要接着和亲了,却不知道现在和亲是为了争取恢复的时候,是为了以后的决战。便是文皇帝,也有身披甲胄的时候,只是被当时的太后给劝了回来。”
“还是你懂我。”刘彻叹气,“你走了以后,功课太紧,又要跟太傅读书、习武,又要跟父皇学为君之道,还得抽时间陪阿娇姐姐,整天都在忙,却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一个解闷的田梧,还让他们赶跑了。周围的人平时唯唯喏喏,我说什么都是对的。可一旦说起匈奴,就让我三思!三思!卫绾就知道说无为而治!匈奴就真的这么可怕么?”
“匈奴的实力确实很qiáng。而且,自白登之后,大汉就再也没有跟匈奴打过一场像样的仗。年年只听说匈奴扰边劫掠,大汉打的胜仗却是有限。”看到刘彻面色不善,韩嫣,忙把后面转圜的话给说了出来,“众人恐惧的原因是大汉曾经吃过匈奴的大亏,且匈奴积威日久,总是听说匈奴打过来了匈奴打过来了,日积月累在大家心里形成了匈奴无法战胜的想法。这样,对阵的时候,未战便先怯了三分,即使本来不比匈奴弱,也会吃败仗的。虽然匈奴连年扰边,可殿下除了几十年前那场战事之外,还听说过有什么大战么?只是众人口耳相传,以为匈奴不可战胜罢了。”
“这么说,匈奴并不可怕?”
“匈奴人也是人,再可怕又能可怕到哪里去?战国之时,赵将李牧守边匈奴不敢入赵境,始皇一统天下之后,蒙恬北击,光用步卒便收复了河南之地。殿下觉得大汉较之仅有一隅之地的赵国、亡秦,哪个的国力更qiáng?冒顿与军臣,哪个更难对付?其实,大多数害怕匈奴的人,连匈奴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就人云亦云地跟着说匈奴可怕,根本没有了解匈奴和大汉之间的qiáng弱优劣。”
“不错,匈奴也是人,是人,就能被击败。”刘彻点头,“我就不信打不赢它!”
“但也不能轻敌,困难还是很大的。”韩嫣很认真地对刘彻说,“汉匈之战的主战场应该是在糙原,而不是在内地,不能让匈奴人践踏大汉的大好河山。这样就要用骑兵,如果骑兵不行,很难能赢得了匈奴人。毕竟匈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匈奴骑兵实力还是不错的。而大汉军士以步卒为主,能拿得出手的骑兵不多。骑兵一是要人,二是要马。大汉与匈奴不同,匈奴人牧马散放在糙原上就行了,不用付什么代价。大汉却没有那么多的糙原来供养战马,只能用粟来喂马。所以在匈奴人那里马匹是财富,而于大汉来说,养马却是负担。为了赶跑匈奴而把自己给折腾穷了,打赢了之后日子比之前过得更艰难,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汉武帝打到最后,确实是把匈奴给打跑了,可也把自己给打穷了,根本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两千甚至一万的赔本买卖,只是武帝家底子厚,以本伤人,把匈奴给拖死了而已。轮台罪己诏里似乎就有这么穷兵黩武、虚耗国库的一条。
“这样么?”刘彻皱眉,这些事儿,他倒真没想得这么深,一拍手,“这个好办,太仓里的陈粟反正也朽坏得不能给人吃了,用来喂马正好,还能清仓库装新粮。等拿下了糙原,就可以在糙原上放牧,养马也不再是负担。”
……
……
……
两人正聊得高兴,阿明却过来催刘彻入睡了,刘彻大感扫兴:“催什么催?孤今天就不睡了!”
“这……”阿明一脸为难以看了一下韩嫣。
韩嫣挺识趣:“殿下还是早些歇了吧,明日还要早起,以后日子长着呢,什么时候殿下想听,臣什么时候说。今天已经晚了,殿下还是早些安置了吧。”
刘彻皱着脸,很不qíng愿的样子。
阿明乍着胆子添了一句:“殿下,太子妃还在等您呢……”
刘彻一甩袖子:“知道了。一年多了……”
新娘早折旧成老婆了,是吧?韩嫣在心里默念。晚饭前还拿着我的东西去讨好她,晚饭后就开始嫌人家烦了。
刘彻却在这时又回过头对韩嫣道:“你也早些睡吧,明天孤还有事儿要问你呢。”
“喏。”
话说,韩嫣也是一个不错的人,纵使他自己小心谨慎,也拦不住别人不对他产生好感不是?为什么先前太子宫,后来汉宫的宫女姐姐们不对他来个生米煮成熟饭捏?请看——
七月七日,七夕节,七巧节,乞巧节,牛郎织女会鹊桥。
很难想像英明神武的汉武帝出生在这么一个làng漫的日子里。人家牛郎可是专一得很!老婆被娘家抓走了他去追,宁愿跟岳母家扛上了,也不愿回头再找老婆。刘彻可就……
当朝太子的十五岁生日,自然是要好好庆祝的。身体已经很虚弱的景帝也兴致极高地决定要好好cao办一下,皇帝发话,底下自然一片应和。
这天不是韩嫣的休沐日,自然也难逃被拉上席来替太子招呼宾客的差使。招呼宾客,自然要喝酒,大家不敢灌太子还不敢灌太子的伴读么?加上爱美又是人的天xing,谁不愿意跟个漂亮人碰杯呢?有资格参加太子生日宴的人,他们敬的酒,能推么?就算太子能推,伴读也推不过去啊?太子不喝,伴读就得代喝。所以,喝吧!好在太子的生日宴,大家也不敢太过分,韩嫣又借着宽袍大袖遮掩偷偷漏了不少酒。倒在地上会被发现?还可以倒在衣服上嘛,老远就能闻见一身的酒气,这样装醉也容易。无奈敬酒的人太多,韩嫣就是专职挡酒的,不但要喝熟人敬自己的酒,还要代刘彻喝他不想喝的酒。开始是装着醉,最后是真喝得多了些,韩嫣有些头重脚轻地回到了住处。
接过六儿递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又坚持着冲了下澡——一身的酒气,不洗澡,韩嫣怕自己会被熏死!谢绝了六儿守夜的提议——怕自己酒后说些不该说的——闩上门,韩嫣把自己扔到榻上,抱着薄被睡了。
半夜,韩嫣被惊醒。常年习武,在宫里又是时刻小心提高警惕的,汉代的酒度数极低,宫宴上的酒再好,也就十几度的样子,所以,虽然韩嫣喝的挺多,虽然有些头重脚轻,但距离醉到不醒人事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门栓被从外面伸进来的薄物挑开,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韩嫣已经睁开了眼,接着是极细碎的脚步声,不是六儿的,六儿回他自己的住处睡了,也不是他熟悉的人的。眯着眼睛瞄向门口,来人似乎还没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停了一会儿,左右打量了一下,回过身又轻轻地掩上门。慢慢地、小心地向chuáng铺摸了过来!谁这么大胆敢在太子宫里乱闯!刺客?不记得刘彻的太子宫有被人闯入的记录。
韩嫣暗自警戒,黑影近了,一身白衣、瞧身形是个女人。只是背着月光,看不清面目,因此整张脸像块黑板一样看不到五官,还一步三晃轻轻地、悄悄地向他靠近,只听见衣物的嗦嗦声。妈呀!女鬼!韩嫣受过无神论的教育,本来是不怎么信这些神神鬼鬼的,后来穿成了个婴儿便对鬼神之说有了点初步的敬畏。现在让他见到个客观存在的类鬼神生物,头发都竖起来了!
“韩公子~”小小声、嗲嗲地、带着颤音,女鬼开口了。
“你、你、你、你别过来!”韩嫣噌地跳了起来,一把揽起chuáng头的衣服,然后直接冲向房门。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拉开门,老天开眼,这女鬼没拴门栓。一头冲到外面,还差点儿绊上门槛儿,回身看见女鬼正站在自己榻前发呆,连忙嘭地一声使劲儿关上了门。跑到院子里,韩嫣开始庆幸还好自己每天都有练习跑步,速度还行,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女鬼给抓住呢。这死皇宫,不许随身带兵刃,害自己只能逃跑。
嘭嘭嘭嘭,太子宫里许多房门被打开了,巡逻的南军也涌了进来。宫灯下,只见一个绝代佳人,只着贴身小衣,乌黑的发披散下来,衬得脸色雪白,本该风qíng万种的凤眼里闪着一丝惊惶,好吧,即便惊惶,这眼qíng还是惹人怜。足如玉琢,不着鞋袜,站在院中青石地面上,纤腰一束,愈显柔弱,再配上把外衣挡在身前的姿态,更加楚楚可怜了。
哪个大胆的敢在太子宫里非礼佳人?!太子么?不会吧?太子宫的女眷不是住后头的么?太子妃大家也是见过的,长得不是这样儿的啊。
众人正在疑惑,阿明小跑着出来,到院子中央一看,喝道:“都怎么了这是?太子和太子妃正睡的好好的都让你们给吵醒了!呃?韩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阿明!”韩嫣见到周围一圈儿的人,胆子也大了,指着自己的房门,“有鬼,有女鬼!”
啊?众人傻了。这么漂亮的人居然是男人!而且,这个漂亮的男人还怕鬼!南军们纠结了。
“都怎么了?阿明!让你问个话你要问到天明么?”刘彻在宦官的围簇下,走出了过来。
问明了事由,便命南军上前探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南军壮起胆子围到门口,在众人鼓励的目光中,一个士卒壮起胆子,飞起一脚踹开了本没关紧的房门。火把顿时把韩嫣的房间照得透亮——一个白衣宫女正手足无措地站在chuáng前,地下散落了一只托盘和一只杯子,杯子里还余了点清茶——
好心被当鬼!
众人……
待一切安静下来,韩嫣便先请罪,声称自己不该打扰了大家。
刘彻一脸隐忍,指着韩嫣:“你呀!”说完便绷不住笑倒了。四下里笑声一片,韩嫣也只能让他们笑了。
搞清了事qíng首尾,刘彻方有了见韩嫣手足无措立在当场,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美人初醒,更美,不着脂粉还能很漂亮的,是十足十不搀假的美人了,脚漂亮的不一定是美人,美人却必须有一双漂亮的脚……心软了:“还不快收拾好自己?鞋呢?”
韩嫣忙躲到屏风后面去了。
刘彻四下一望,见放下心来的众人拿眼睛吃韩嫣豆腐,有人还伸头伸脑向屏风后面瞧,希望自己的眼睛是带透视功能的:“还不都给孤散了!”
汉宫诸女不敢半夜偷袭韩嫣的原因出来了:勾引不成也就罢了,再被当成恶鬼……这脸丢得,还不如死了算了。瞧那位姐姐,她只是去送醒酒茶,结果……唉……
“韩嫣,你也是习武之人,怎么如此胆小?”刘彻坏笑。
“回殿下,为人当心存敬畏,不管敬畏什么,总得给自己找个害怕的东西,不然做人就会肆无忌惮,做人不守规矩,就会给自己惹祸。孔子有言:敬鬼神而远之。臣,以为那是鬼神,心甚敬,然来者都是客,主人没有赶客人的道理,所以,臣只好自己躲远点儿了。”韩嫣一脸正义。
“……”刘彻歪着脑袋,心想,这说的也有道理,我是不是也得给自己找点害怕的?怕谁呢?未来天子,还有怕的人,太丢脸了!我,我,我也敬敬鬼神吧~
裂痕(一)
次日,韩嫣早上起身的时候,太子宫的男女主人还没睡醒,底下的宫女太监倒是起了不少人。韩嫣自己洗漱了,按照自己的习惯喝了点蜂蜜、用了块点心,便开始晨练。
韩嫣在自己家的时候,早上是要绕自己的宅子跑一圈,然后she五百支箭,拔一千次剑,再骑骑马,晚上睡前做上一百个仰卧撑。有时还练练蛙跳什么的,也就是后世体能锻炼的一点东西,韩嫣前世不是个运动型的人,只知道这点东西,就拿过来用了。如今,在太子宫,蛙跳太不雅,还会召来一群围观的人,跑步也不太现实,只有找机会到南军营地qíng商一下能不能借场地锻炼了。
现在只能自己在卧室里做一下准备活动,然后到学舍的场地上sheshe箭了。本来,要是韩嫣同学会太极的话,长发、白衣、修长的身材、宽大的袍袖、长相也非常对得起观众,打起太极拳来,绝对会成为太子宫一景。
可惜,韩嫣的太极停留在“一个西瓜切两半,一半给你,一半给他”的水平上,下面?统共切成两半儿,都分给了别人了,还能有什么下面啊?所以,他也只能打打程不识教的实用汉军标准拳凑数了。
两百步外的箭靶中心,密密地攒满了箭支。左手托弓,右手扣着三支箭搭上弓弦,拉开,调整好角度,松手,“夺、夺、夺”连着三声,分别击中三个靶子的正中。放下弓,韩嫣非常满意地点头,这水平比不上李广也差不多了。围观的宫女宦官的嘴巴里已经可以塞下鸵鸟蛋了,韩嫣有些得意,也有些庆幸,多年以来坚持锻炼的功夫果然没有白费,否则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脱靶,那脸面就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