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后生日过后,刘彻又恢复了他原来的作息,有空就跑上林去。窦太后、王太后虽想让刘彻别四处乱转,刘彻名义上却是去上林、建章的,那里是皇家宫苑,皇帝去那里也没有不合理的地方,正逢多事之时,两人没了正当理由也不好说出来,要是直说不让刘彻去,又有软禁皇帝之嫌——冬天了,野shòu都休息了,用安全当借口也说不出去。两人心里都不痛快。
阿娇不乐意了,开始发脾气,她越闹,刘彻离她就越远。她十二、三岁的时候闹是天真烂漫,到她十七、八岁闹的时候,是娇俏可爱,到了如今过了二十,早该进入大汉朝母亲序列了,她还这么闹,就是胡搅蛮缠了。
好吧,她还是挺漂亮的,只要不是气得七窍生烟弄得表qíng扭曲,小小闹下脾气,样子还是很可爱的。问题是她现在生气的指数一直居高不下,形象不剩什么了,而且,再可爱的形象,看多了,也会厌,尤其是这种生气式的可爱。
刘彻不甩阿娇,阿娇心里存不住话,一肚子的火气当然要找人诉苦,最佳人选就是亲生母亲馆陶大长公主。馆陶自己也火着呢,她自己也不顺,如今女儿也不顺,于是她也想找人诉诉,最佳人选也是她自己的母亲——窦太后。
于是,窦太后耳朵边就是这些对刘彻不满的聒噪,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训斥她们。虽然她没有再说刘彻不好,可也没有出言维护,便有些躲在暗处观望的人,起了异样心思。夸刘安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韩则把这消息带到韩嫣家的时候,韩嫣正歪在榻上装忧郁。
“你那付死样子给谁看呢?那人可没来,看不到你这为他担心的样子,你快拿个主意吧,他如今的qíng势可不大好。”
我才不担心他,我是烦我自己!“他能有什么事儿?外头吵吵嚷嚷的,都是些没头苍蝇,刘安是什么人?在他眼里,窦太后是他杀父仇人的妻子!老太太旁的本事没有,皇家、宫里的事儿,她是门儿清!会扶刘安才是怪事!”
“呼——”韩则长长吐了一口气,“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些放心了,不过——当初孝文皇帝即位时,可是凶险,毕竟都是姓刘的,谁到得早些,那大位……”
“老太太在这事儿上清醒着呢,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废了他,老太太也该先召了先帝诸子回来,至少,要召一个老太太喜欢的,比如,河间王刘德聪敏好学,或者是老实的长沙王刘发。再不济,梁孝王生前最得老太太喜欢,他还留下五个儿子呢,”韩嫣冷笑,“这些人,哪一个不比刘安更有名份?”
韩则一拍脑门儿:“是啊!可笑大家都看不清楚。”
“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议论废立……”
“晓得了,咱们家的姻亲,都是老实巴jiāo的,”这说的是直家了,“也用不着提醒,咱们就一边儿看戏得了。”
韩则这回没看到刘彻,心里比较满意,当下再也不提有关刘彻的话题,开始说些家长里短。一边说,一边看着韩嫣的神色仍是有些倦倦的,暗中决定加快韩家二少的选妻节奏,能把他拉到正路上来最好。
韩则是憋着一肚子的怨气,无处敢诉,生怕传了出去,自己一家子的名声就完蛋了。出了这种状况,他自觉得难辞其咎,要是小时候多关心一下弟弟,兴许,韩嫣就不会因为感qíng上缺乏关怀而对刘彻有好感了呢?可要信由事态发展,韩则又不是个要富贵不要脸的人,这种关系比裙带关系更可耻,怎么着也得把人给拉回来。
之所以暂不qiáng硬反对,也是有个放松韩嫣的警惕的意思,别让他产生了逆反心理。只要韩嫣还能听得进家人的话,事qíng就有转机。只要刘彻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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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第二天,刘彻又跑到韩嫣家来了。
韩嫣本是窝在自己家里过着小日子,觉得远离纷争,过得还不错。不想这一个月来,与刘彻却发展成这种关系。因为一直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韩嫣倒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甜,过得也舒服。一朝被来自外面世界的讯息搅乱了心湖,就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这些日子,刘彻来得少,韩嫣的时间自是大把的,新的学说又搞得差不多了,朝上的事qíng也尽在掌握之中,他开始想别的了。
无子、皇帝、后宫、女人、生孩子、卫子夫、卫青、李夫人、倾国倾城、李延年、钩弋……
我怎么把自己放到这个境地上来了?他是个有妻子的人,未来,还会有孩子。我算什么呢?现在是第三者,整日里守着小院子,等他的到来……打个寒颤,难道要一辈子这样过了么?连站到阳光底下的资格都要失去了么?不行!!!
可如今已经走到了这里,想退步,比先前又难了几分。自己,也很舍不得……不退么——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我是一家之主啊,做人,必须有担当,怎能让家人跟着一起受闲语?真的可以抛弃家人的感受么?不考虑母亲的养育之恩,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对整个家庭荣誉带来的影响?只一句爱qíng是伟大的,就把什么都牺牲掉了?凭什么要求家人为我牺牲?只因为我要追求那不切实际的镜花水月?
事到如今,再回头想想,明明刚明白自己是谁的时候就下定了决心要躲开的,终还是与刘彻纠缠到一块儿了,多年来的坚持,简直就像是一场笑话。一头扎进被子里,难过得很想哭。我这都发的什么疯啊?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了。
刘彻到的时候,就看见韩嫣把自己埋被子里。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猛一掀被子,想给韩嫣一个“惊喜”,反倒被泪眼汪汪的韩嫣给吓着了。
韩嫣确实“惊”了,他是没想到刘彻这么快又跑过来了,也没想到居然没人通报一声。刘彻因为跑这里跑得太勤快,韩禄已经从最初的腿抖,变成现在回话都不带颤音了,因为熟悉加之他又是皇帝,因此一挥手不让韩禄去报,韩禄也就乖乖站着由他进去了。
“怎么哭了?”刘彻挨着韩嫣,坐在榻边儿上。
韩嫣顿觉不好意思,忙拿袖子抹了抹脸,坐了起来,吸吸鼻子:“没什么,心里有些闷,不晓得为什么就流了点泪,哭过了就痛快了。”
伸出右手,挑着韩嫣下巴:“眼睛都哭红了。”
这姿势,真是……别过脸去:“都说了没事儿了。”
刘彻凑近了:“才几天,你就瘦了一圈儿……”顿住了,有些得意、有些满足,带着几分戏谑,“是不是想我了?嗯?”
这话说得,语调有些轻佻,韩嫣心里正不痛快呢,听到耳中,更不痛快了,当下也不答话。
刘彻见韩嫣抹不开脸,也不再逗他,只说些外面这几日的新闻。他这里说着,韩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一直没开脸。
“太皇太后寿诞,刘安可出了风头,不过,他也没得意多久,拿本破书就想让大家全看着他,做梦吧。”刘彻对刘安意见很大。
说到刘安,就不得不说到他那儿子女儿,一说到孩子,就不得不哼两句无子的话题,刘彻发了狠:“守着那个泼妇,能生得出孩子才怪!”他开始怨阿娇了,“终得换个人……你说,我要是给别人一个孩子,老太太的脸会有多有趣?”
韩嫣终于闭上了眼睛,皱着眉,抿紧了唇。
睁开眼,哑着声音:“别太担心了……”
人难免会从自己的角度来衡量别人,此时刘彻自己其实是很担心的,见韩嫣也是一脸的难过,忙靠得更近些,伸手抱住了:“我没什么的,你也别担心……我生了孩子就好了……”
一个跟你算是恋人的人,能毫无芥蒂地与你谈着他选女人生孩子,是该高兴于他根本没把你当外人,还是应该绝望于他根本就没把你当爱人?
“我总要想法儿把这事儿给办妥了,如今,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呢……”刘彻还在继续,“这是正事,我竟一向疏忽了……”
原来我不是正事!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么?如今却在这里唱苦qíng戏做什么?分明是自己自作自受啊。
韩嫣挣开刘彻,对上刘彻不解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既这么着,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至少,多在老太太跟前转转,老人家毕竟是疼孙子的,你们终归是祖孙,没有解不开的结。多哄着她点儿,你的日子也松快些。至少,在刘安走之前,不能再让事qíng变得更糟了。”
提到刘安,刘彻有些动摇,再看看韩嫣有些憔悴的面容,终是不放心:“你都瘦成这样了,别cao心那么多了,啊——”摸摸有些消瘦的脸颊,“快躺下歇了吧,闭上眼睛多睡会儿,饭要吃好,看你睡着了我再走。”
看韩嫣闭上了眼,呼吸渐平,刘彻言蹑手蹑脚地走了。听到轻轻的关门声,韩嫣睁开了眼。
与韩嫣谈过了之后,刘彻倒也颇在窦太后跟前承欢了几日,老太太确实是疼孙子的,刘彻厚着脸皮,在她跟前蹭前擦后,她也确实高兴了。老太太这么整刘彻,无非是要孙子乖一点罢了,如今见着孙子老实了,她还有什么气好生?
刘彻见qíng况稳定了下来,也就放下心来了,虽然天气是越来越寒冷,他心里却是越来越舒坦。
一日,窦太后忽地对刘彻道:“皇帝如今怎么老跑上林啊?天太冷了,别走得太远,小心冻着。”
“您就放心吧,孙儿身子好着呢。”
“那也要小心,”忽又不经意地道,“许久没见着阿嫣了,你最近见过他么?”
刘彻顿了一下,道:“他如今赋闲在家,孙儿也不常见的,不过有时觉得骑兵上的事儿有些问题,他又是懂这个的,便会与李当户他们一道去问一问。”
“这样么……”窦太后沉吟,“也对,他倒是文的武的都有一套,”笑,“只是啊,年轻人,锐气太盛血气方刚,以前觉得他有些太闷了,如今看来还是有些跳脱,还要再磨磨xing子才好。磨好了,才能用得顺手。”
“喏。”刘彻垂手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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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因着刘彻要多陪陪窦太后,来得便少了些,韩嫣心下怅然的同时,也慢慢平复着自己的qíng绪。
刘彻来得少了,六儿却没少偷偷摸摸的过来,言谈之间,神色有些古怪。
“你——”韩嫣终是问了,把表qíng摆在脸上,分明是引人发问的,“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这——”
“嗯?”
“近日陛下有些不对,”小六鬼头鬼脑地,“未央宫逐了几个宦官,上林苑也清了不少人。”
静静听着。
当下,六儿又把窦太后与刘彻的对话给背了一下儿:“回来以后,陛下就有些不对,常常打量大伙儿,有时会突然站到人身后来,还常问chūn大人,有谁乱说话什么的,”停一下,组织语言,“巧了让陛下听到有人说什么,嗯,孩子的事儿……”看看韩嫣,“陛下借着这个由头狠处置了些人。”
同时,阿娇也被这事困扰着,她焦躁起来,求医问药的不说,居然开始埋怨刘彻了,qíng形更是不妙。
韩嫣yīn了脸:“宫里的闲言,你们可千万不能传,陛下没事儿!更不能传到宫外头来!如今谁图着自己的嘴痛快了,日后追究起来……”
六儿缩缩脖子:“奴婢晓得了。”虽然很想知道韩嫣对刘彻哪里来的自信,也比较怀疑韩嫣是不是与刘彻关系太近所以才如此为他说话,不过,因为以前韩嫣对他说过的话,从来就没有不应验的,因此六儿还是决定要信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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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韩嫣揉着麻到习惯的胸口,打算认命地接受韩则的提议相亲的时候,刘彻又恢复了有事没事往他家跑的习惯。韩嫣内心无力,很想把这个人给装麻袋里给埋了。若不是明白这人骄傲霸道得不屑于作假,爱憎很分明,而自己也没什么让他好图谋的,韩嫣真以为他这是故意的了。
刘彻见韩嫣还是没有往日的欢愉,急得团团转。想上去搂住了慢慢煨熟了他,让他笑一笑,没等挨着热乎了,又被他挣开了。一来二去,刘彻急了:“这到底是怎么了?”见韩嫣还是没反映,不由得放缓了声气,“我这几日,不是听你的话,去陪老太太了么?老太太近日松动了,我这就又来陪你了,别生气了啊~”
“我没有生气,”我已经没力气跟你生气了,“怎么能让你没事儿就陪着我呢?”那是奢望啊,“只是,你现在qíng势还不是很好呢,老太太虽说好了些,可你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别大风大làng都过来了,却在小渠沟里翻了船。”快走吧,彼此不见了,我心里也痛快些。给我点时间喘口气,直到我能平静地面对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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