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时晏走近他,伸手在他额发处捋了下,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年安默了片刻,咬着烟狠狠抽了一口,才顺着烟雾,语气平静地吐出四个字:“我爸死了。”
宓时晏瞳孔骤然缩了下,也不知是年安说的太过平静的缘故,导致他只是震了这么一瞬,便很快回过神,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
从小到大,只有别人讨好他,从来没对谁说过安慰的话,眼下书到用时方恨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半个字能用来安慰年安的。
虽然年安这副模样,看着好像无需人安慰。
年安正欲说他没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拥进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手里还没来得及弹掉的烟灰直接掉落在宓时晏的衣服上,灰色的烟灰立刻在黑色的呢子大衣上铺开,分外明显。
“对不起。”宓时晏突然哑声道。
年安失笑:“与你无关,你说什么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当然是对不起没有早点来,没有早点陪在对方身边。
“现在没有别人,”宓时晏搂进年安,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才好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暖和对方,“只有我在。”
短短八个字,像一把锋锐的匕首,宓时晏准确无误的寻到弱点,不作犹豫,干脆利落地捅进年安心底最深处,刀面刮破最后那条绷紧极致的弦,刹那间,所有的平静与若无其事,一溃千里,真实感伴随着滔天的难过扑面而来,砸的年安心头一怔,整个人都萎了。
年安低着头,一动不动地靠在宓时晏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颤着声音,似是在问宓时晏,更是在问自己:“我错了吗?”
如同年太太所说,从年父手里夺走公司、让恶意伤害他母亲的年函入狱,他错了吗?
他劳心劳力,半年就把自己的胃熬出病来,更是没有多余时间去管年父如今过的如何的事,身体如何,他不孝,他白眼狼,他错了吗?
可年父离开的时候,年氏还没走到倾家荡产的地步,自然而然也没有背上巨额债务,年父仍旧有钱,户口里的不动产和积蓄足以让他下辈子无忧无虑,年安甚至连年家那套价值连城的豪宅都没有去过,更别提让他们搬走。
做人要留一线,年安深知这点,毕竟把兔子逼急了不留神也是会被它撕下一块肉。他只是怨年父的所作所为,却并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想法,因此从来没有在经济上施压。
可他唯独忘了,人一旦尝过价值连城的山珍美味,再去吃餐厅里的普通牛排,心里滋味不言而喻。
宓时晏呼吸一滞,心脏像被匕首狠狠捅了一刀,他低头在年安头顶安慰性地吻了吻,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人各有命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年安才平复下情绪,抬起头,宓时晏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发现这人眼球边浮着一层明显的红血丝。
年安见他这副模样,故意调笑他:“怎么了,以为我会哭吗?”
宓时晏张了张嘴,像个丧失说话能力的婴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年安。
年安扯了扯嘴角:“我从五岁开始就不哭了。”
宓时晏却从他这句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哭喊吵闹往往是受宠孩子才能享受的权利,而生活在从来都忍气吞声环境里的孩子,是不享有这项宝贵的特权。
刹那间,宓时晏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梗住,堵得他喘不过气来,心脏抽丝剥茧的疼,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笨拙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来想去,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先前在那边买来的棒棒糖。
年安一愣,失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宓时晏却抽出他夹在手里,烧了半根的烟,摁灭在旁边烟灰缸里,继而剥开糖纸塞进年安手里,说:“别抽烟了,吃这个,很甜。”
年安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对待,他盯着手里粉红色的糖果,凝视片刻,又看了看宓时晏,最终在对方满脸担忧之下,放进嘴里。
宓时晏没骗他,是真的很甜。
年安从宓时晏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不知为何,方才年太太的话倏地在脑中响起。
——那老爷子怎么就没弄死你?
那他知道吗?
第51章
寒冬的风似一把凛冽的刀, 刮得人肌肤生疼。
年父这一生可以说是活在大众眼里的成功人士, 但走时也没那么隆重。墓地是年安临时给他买的, 也许对方生前觉得死亡距离他很遥远, 所以活着的房产购置了不少,死后的却一个都没。
两个儿子,一个在狱中蹲着,年安自然得出面替他料理后事, 许是年父突然的离世给年太太造成一定程度上的打击, 以至于这个过程里,她都没再多看年安一眼,寒冬里,穿着一身黑纱裙, 站在风中显得有些萧索。她独自站在旁边, 偶尔呆若木鸡,偶尔又突然崩溃大哭,体面与精致在这天被彻底撕扯裂开, 半点不剩。
而作为前妻的蔡女士这天也来走了个过场。
生时再多的怨与恨,在另一方离开于世的那刻, 便彻底恩缘了断,这便是生死。蔡女士将带来祭奠的花放在墓碑前,重重叹了口气。
她没有久留, 便转身走向年安, 见他面色似乎没有大变化, 就是眼中的光褪去不少, 心疼地叹息一声:“今晚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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