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丝毫没有看到身畔这个忠心的奴仆猛地抬起了头,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望了他好几眼,又飞快地垂了下去。
这地方叫吊妇坡,当年外敌来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有妇人不愿意被畜生折辱,就在这地方寻了棵树,齐刷刷吊死在了树上,以图个清白。后头,朝廷给她们立了碑,可来往的百姓平日都不敢在这地方多耽搁,说是夜间不仅能看到白影,还能听见人哭泣的声音。
端王自然也听到了这话,他平日干的也是一样的勾当,一时间也有些胆寒,忙命启程。
可偏偏灾民太多,夜间竟不好再出发。是夜,队伍就在破庙边安顿下了。
夏日的夜没有半点风,沉闷的搅也搅不动。外头蚊虫闹嚷嚷地叫唤,端王身娇肉贵,还没吃过这种苦,不过半晌,便被咬得受不得了,匆匆钻进了马车里。
他命今日的这个下人给他打着扇子,风一阵阵悠悠传来,这才慢慢阖上了眼,半睡半醒。梦里都是那雪上红梅的美景。
骤然感觉到面上有些凉意时,端王还有些清醒不过来。
他咳了两声,道:“来人,来人?”
喊了几声也没人作答,再抬起眼时,才发觉下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一旁。端王心中一跳,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这下人又幽幽转醒了,迷糊道:“王爷?”
他像是刚刚清醒过来,忙跪下来告了罪。
“王爷饶命,小的实在是糊涂了......”
端王摆摆手,并不想和一个下人过多计较。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地上的一片雪白,道:“那是什么?”
下人迷愣,“什么?”
端王又咽了口唾沫,仔细地盯着那一块白看了半日,才发现那是块布料。布料的尽头还留着些零星的线头,像是刚刚被撕碎的。
可他穿的是绛紫色,车里人也没人穿白衣,哪儿来的布?
端王怔了会儿,也未放在心上。他道:“几时了?”
下人道:“回王爷,快三更了。”
三更了。
端王心头一喜,向外瞧了瞧。外面漆黑一片,亲兵都被他打发走了,只有几个看守粮食的士兵站在远处,寂静无声。
他按时赴了约,耳边听闻的全是寂寂的虫鸣。端王站在柳树下等了许久,直至蚊虫都在他手上咬出了好几个红红的包,也没看见应邀而来的美人的身影。
“......柳老板。”
没有一点人声。
“柳老板?”
不知何时起了风,风将树叶吹得呼啦啦作响,云把月亮遮了一半。那朦胧的月色像是粘稠的,勾出点阴森来。
端王踱了几圈,忽然间想起白日里听闻的传言,不禁心头有些发慌。
这地,该不会是真闹鬼吧?
他踌躇了半晌,又有些放不下说不定能到口的好羊肉。正在犹豫,却忽然见眼前缓缓放下了什么。
那是一条已经泛了黄的白布条。
端王的心里猛地一突突,盯着那布条认了半日,忽然间便知道了这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这正是他今日在马车里见到的同样的布,如今长长地从树上垂了下来,就搭在了他的眼前。
“啊......”
他听到了哭音。像是年龄不大的少年,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冷意,就在他头顶上森森地哭。
“我死的好苦啊,我死的好苦啊......”
“......”
端王咽了口唾沫,突然间不想抬头了。他的腿都在瑟瑟发抖,一点平日里的气度也没了,正在战栗之间,却感觉面颊上忽然被溅上了什么,温热而腥臭。拿手指一蹭,是鲜红的。
“你看看我啊,”那声音拖长了调子,“你为什么不看我?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一身皮了么?”
端王猛地瞪大了眼。
他的心突然颤栗起来,他想起来这声音是谁了。
“你看看我,”树上的东西仍旧在锲而不舍道,“你为什么不看我?”
“......”
端王极缓慢地抬起了头。他在摇晃的树影和黑沉沉一片的天底下,看见了一个白影子,倒挂着。
那影子一双眼睛,就在他的头顶上。端王与他对视了个正着,几乎能看到里头小小的、漆黑一片的瞳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什么声音?”
看守的兵像是发觉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可他旁边的同伴不过朝着那处看了看,便又把头扭回去,无所谓道:“可能是那位王爷又有什么事吧。他有亲兵在,哪儿需要我们这些杂碎去。”
端王看不起下人,平日里又欺压百姓,声名并不好。兵士多少也听说过他折辱男孩的传闻,只当他这是又寻了个人消遣,一时间也无法去管,只好重新扭身,看向远方。
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抽打声传来,鞭子清脆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响起,那种凄惨的叫声也始终不曾断过,伴随着诡异的嘻嘻声。到了最后,哀鸣几乎要听不见了,一切又重新陷入了死寂。
兵士不由得唾了一口,“那位是真不把我们这些人的命当命。”
“那能如何,”他的同伴叹了口气,低低说,“人家生来便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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