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改朝换代最好不要有战争。
有句老话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乱世刀兵,最无辜最痛苦的都是寻常百姓。
钟天政有勇有谋,清醒自律,身上有很多叫人欣赏的地方,再加上有一帮能力卓著忠心耿耿的下属,气候初成,若是他得了天下可以叫大家过得更好,自己出于朋友之qíng,为之尽一份力又有什么不可?
只希望他能听进去自己的屡番相劝,不要冷冰冰地把所有的事qíng都以利害相衡量。
文笙叹了口气,出手帮助厉建章等人对钟天政而言显然是一件多余的闲事,袖手旁观,任事态恶化才符合他的利益。自己能劝得他改变心意么?
文笙半点儿把握都没有。
她甚至想钟天政总说自己有一天会去求他,若是可以叫他做点善事,使这么多妇孺免遭毒手,她低下头,向他说一个“求”字又有什么难的。
上次见面的酒楼已经拆成了平地。文笙要见钟天政只有去林庭轩藏身的那家药铺。
这间铺子文笙之前没有来过,但她听云鹭说了,连看铺子的小伙计都是钟天政的人。
正打着仗,药材紧缺,铺子已经关门,但里面还有人住。
文笙等了好一阵儿,才见到林庭轩。
林庭轩似是刚从外边回来。还带着点儿微喘。进门作了个揖,问文笙有什么事。
文笙目光中带着审视,打量了一下林庭轩。问道:“钟公子可在?我有急事找他。”
林庭轩赔笑道:“姑娘来得真是不巧,公子这会儿不在兰城。不知您有什么急事,若是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林某。再由林某给他送个信。”
钟天政不在?文笙微微皱起眉来。
“那他可有说几时能回?”
“这个……这不好说,顺利的话。傍晚前就回来了,若是事qíng办得不顺利,可能需要个三五天也说不定。”
文笙望着他一时没有说话,屋子里陷入了沉寂。
停了一会儿。文笙轻轻叹了口气:“林先生,王光济的檄文我想你已经看到了,里边这份乐师的名单。用心之歹毒实是令人发指。我希望你能帮着劝劝钟公子,现在还有能力解救这些乐师家眷的人不多。你家公子应该算是一个。救人是积德的好事,比起仇恨来,感恩的力量一点都不弱。”
为了劝说对方,文笙甚至试着以钟天政惯有的思维方式去为他们分析利弊。
林庭轩讪讪一笑:“姑娘放心,您这番话我一定会带到。公子的心意顾姑娘您该知道,就是没好处的事,只要您求到了,他也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该说的都说了,钟天政不肯露面,文笙无奈,只得告辞。
“林先生,麻烦你同你家公子说,事qíng紧迫,要动手需趁早,拖个两三天等人已经死的死下狱的下狱,再后悔也晚了。”
很多女眷为了保住青白,宁愿一死也不愿被抓进大牢。
故而文笙特意又多叮嘱了两句。
街上人多眼杂,林庭轩没有出去相送,站在门口目送文笙走远。
直到文笙走得不见影了,他才慢慢敛了笑容,转身去了后院。
他口中不在兰城的钟天政一直就在后院房里坐着。
林庭轩进屋,躬身施礼:“公子,顾姑娘走了。”
钟天政沉声问道:“她有什么事?”
“公子您所料不错,顾姑娘确实是为那份名单来的。”
“这个时候跑来,除了这个,也不会有别的事。她怎么说?”
林庭轩便将两人适才那一番对话一字不差学说了一遍。
他见钟天政沉默不语,忍不住问:“公子,您的打算?若是出手,现在就需……”
钟天政将他打断:“为什么要出手?”
只这一句,林庭轩便明白了钟天政的决定,连忙退后两步,弯腰俯首:“是,属下明白了。”
钟天政不知是说给林庭轩听还是自言自语:“我们谋算了多久才有今日之局?难道我救了他们的家人,这些乐师便会投效我?”
林庭轩老老实实回答:“不会。”
钟天政漠然道:“既然不会,不如叫他们自相残杀,彻底连根拔起。”
林庭轩偷眼看了看钟天政的神色,道:“属下同顾姑娘并没有把话说死,到时候公子就说回来得晚了,不是咱们不帮忙,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钟天政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没用的,你看她说的那些话,她笃定我在兰城没有走远,故意避而不见。”
“……公子早知瞒不过顾姑娘,为什么不见一见她呢,有些话当面说开了,总比叫她胡乱猜疑得好。”林庭轩觉着自己这心腹当得真不容易,为主上cao碎了心。
钟天政一时未答。
他所在的这个院落幽深安静,隔着打开的窗子,可以看到角落里有一株海棠在悄然盛放,香风袭来,花姿动人。
半晌他仿若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大约是怕她为着这些破事开口求我吧。”
这句话没头没尾,叫林庭轩颇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求您不是更好?难道顾姑娘当面恳求,公子您就会改变主意?”他这位主子没那么耳软心活吧。
钟天政认真想了想,十分肯定地回答他道:“自然不可能。”
既然不可能,那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对同顾文笙见面那么排斥呢?
这其中的缘由,就是钟天政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一百九十章 另一条路(粉170+)
救人的事进行得异常不顺。
钟天政有意避而不见,别问文笙怎么知道,林庭轩一说钟天政不在,她就有了这么一种感觉。
她的感觉通常都很准。
而第二天一早,文笙在钱家再度看到杨兰逸,由他口中得知的qíng况也不乐观。
杨兰逸很听文笙的话,但不要指望他的能力会有多高。
昨天回去之后,杨兰逸认真地开动了一番脑筋,理顺了思路,然后悲哀地发现,要和张寄北对着gān,他真是非常没有底气。
张寄北指点过他的笛子,那通身的气派,叫当时还不是乐师的杨兰逸不由地自惭形秽。
他在张寄北面前一向乖觉,大约正因如此,张寄北才会向王光济大赞他有天赋,肯定能考上玄音阁。
如今自己刚当上乐师,就要从张寄北嘴里夺食,杨兰逸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好在被控制起来的乐师里面还有戚琴,只要把戚琴救出来,就有人教他怎么做了。
找张寄北要戚琴,杨兰逸颇觉理直气壮。
他是戚琴、云鹭救的嘛,又是一起离京来的江北,张寄北扣住他的救命恩人不放算什么意思,到哪也说不过去啊。
杨兰逸使劲给自己鼓了鼓气,准备去找张寄北要人,一出门,就见王十三站在院子里,似笑非笑望着他:“少爷去哪?不是又去钱家吧?”
两人到底一起上京呆了那么长时间,只看这表qíng,杨兰逸就意识到对方话里有话。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王十三拉进房里,跳着脚劈头盖脸一通臭骂。
从王十三是非不分、不知好歹。骂到他拿着jī毛当令箭,恩将仇报。
王十三开始脸上犹带着三分笑意,听着听着,将两只胳膊环抱在胸前,面无表qíng,等杨兰逸骂够了,冲他扬了扬下巴:“对我有恩的是我大哥。可不是少爷你。就你这样的。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说说吧,又被灌了什么迷汤。去了趟钱家就六神无主的,不说实话你就在这屋里呆着,哪也别想去。”
杨兰逸泼也撒了,打又打不过。实在拿王十三没辙,只好透露了个大概。完了提醒他道:“若不是人家帮忙,你就在京里等着给我收尸好了,哪能这么风光?不说旁的,就是在天女湖。要没有戚老和顾姑娘,你都得被那姓凤的狗官一刀宰了喂鱼。”
王十三“切”了一声,天女湖没有那两人。顶多打不那么痛快,叫凤嵩川早早逃了。这个没眼力的公子哥,只会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不过他到帮着杨兰逸做了个决断:“就你这心眼还惦记张寄北呢?知道自己姓什么不?行了,这事你别参合了,看在他们之前救过你份上,挖坑害我那事爷就不跟他们计较了,云鹭和那戚什么,哦,戚琴,我找张寄北把这两个人要出来,其它的事你给我都回了。”
说完了他举起拳头,冲小少爷恐吓地晃了晃,呲牙吼道:“听到没有?”
杨兰逸吓得一缩脖子,下意识应道:“听到了。”不知道为什么,王十三近来气焰渐涨,杨兰逸先前百试百灵的告状大/法不好使了不说,反到成了受欺负的那个。
受王十三胁迫,杨兰逸第二天只好哭丧着脸来向文笙诉苦。
宝贵的时间过去了一晚,事qíng毫无进展。
文笙心里火烧火燎的,她一沉吟间便打定了主意,拿出戚琴放在自己这里的那把胡琴,jiāo给杨兰逸:“既然这样,请找机会帮我把这琴jiāo给戚老吧。”
戚琴和云鹭是一对老搭档了,有了胡琴在手,再遇上什么事qíng他二人也能应对一阵。
她赶着离开,站起身,却见杨兰逸缩在那里神qíng沮丧,估计着他大约是受了自己鼓励刚想做点事qíng,便被泼了盆冷水,故而茫然失措。
文笙有些不忍,暗自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他肩头。
杨兰逸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她。
文笙刻意将声音放得轻柔:“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你能说服王十三帮忙,救出戚老和云大哥,做的已经很不错了。”
“真的?”
文笙点了点头,复道:“王十三虽然处处管着你,却也是在为你考虑,他怕你惹恼了张寄北吃亏,你姑父即使再喜欢你,那也是姑父,不是姑姑,更不是你爹娘,对不对?”
杨兰逸瞪眼望着她,懵懂地点了点头,道:“不过我姑姑一直很疼我的……”
文笙没有办法和他解释太多,王光济野心勃勃想要做皇帝,从这时候开始,他身边所有人包括杨兰逸的姑姑在内都会变得小心翼翼。
天家无qíng,说了杨兰逸也不会懂。
她只好教对方:“有的人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口蜜腹剑,有的人虽然不修口德,实际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遇事要多用心去感觉,既然王十三是为了你好,你也不要怪他总是管着你,还常常讽刺挖苦,同他缓和一下关系,对你只有好处。”
杨兰逸呆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顾姑娘,我刚才用心感觉了,你是对我最好的。”
文笙见他死xing不改,不禁哭笑不得,道:“嗯,就是这样,乐师的感觉本就敏锐,你回去之后慢慢练吧。”
杨兰逸见她要走,急道:“你去哪儿?王十三说了,咱们斗不过张寄北,你还要继续管这事么?”
文笙回头冲他笑笑:“我有点急事,需要离开兰城几天。对了,你叫钱少爷派个人送我出城吧。”
自是要管的,涉及这么多人命,旦有一线希望,怎么可能放弃?
既然由张寄北这边一时突破不了,文笙决定换一个方向。
想办法说服建昭帝,把这件事先压下去,哪怕是暂时的,给羽音社的乐师们一点时间,也好过一个个家破人亡。
江北距离奉京路途遥远,按说她就是写了信,找到能够进言的人,这信一时也传不到京里去。
不过钦差车驾此时正相距不远,文笙准备带着她的古琴走一趟,看看能不能穿过重重阻隔,见到大驸马。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江北贼(粉175+)
平县是江北十一县里最靠北的一个小县城,再往北经由一条长长的官道与关中大平原相接。
这条官道中间有大约二三十里的一段路是自山岭间穿过,名叫锦关道,江北人取这名字是希望由此进入中原,能够一路前程似锦。
山也有名,叫作公jī岭,大驸马的钦差车驾就被阻在公jī岭以北。
锦关道上此刻横七竖八丢弃了很多东西,锄头柴刀,乃至衣裳鞋袜,时不时见车辆侧翻在路边,扁担、包裹更是散落得到处都是。
上百具尸体倒毙在路旁,死了两三天也没人管,大夏天苍蝇成群,恶臭传出去很远。
临近huáng昏,太阳西沉。
长长官道十分冷清,偶尔有鸣镝声响起,几匹马并辔飞驰而过,马上骑士口中呼啸,“嗷嗷”声传出去很远。
这条进出江北的jiāo通要道,现在控制在王光济一方手里。
几天前大乱刚起,不少江北的老百姓经此逃去了关中,但很快王光济的人便赶了来,驱散了逃难的人群,将道封上,再试图闯关的,视为朝廷一方的探子,就地格杀勿论。
王大善人名声虽响,架不住这是在造反,加上他手下人马宛如凶神恶煞一般,越是如此,老百姓越是想着翻过公jī岭,逃离这是非之地。
大道不行,就改走小路。
就算去不了关中,藏在深山里做野人,也比遭了战火横死刀下qiáng。
沈山柱就是这么跟自己的老娘说的。
他爹死得早,从小和娘相依为命,山柱他娘年轻时候熬得太厉害了。眼睛只能模糊看见跟前几尺内的东西,平日全靠山柱照顾。
一听到消息,山柱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可惜地里粮还没有收,不过即使收了也带不走,他狠狠心,背起娘。又拿了把柴刀防身。出门随着逃难的队伍一路往北。
等他到了锦关道附近,才知道来得迟了,前面道已经被封。
公jī岭他早年曾经上去过两回。对那些羊肠小路还隐隐留有印象,当下一咬牙,趁着傍晚太阳不那么毒了,悄悄摸上山。打算找条小路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