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玄击掌赞道:“钟贤弟这手气,绝了!”
文笙却忍不住想,这恐怕不是运气,习武之人眼明手快。他想抽什么就抽什么,这赛程怎么走。都在他计划之中。
团战要在两天之后才开始,众人兴高采烈回了马场,这时候才顾得看明天个人战各自的对手。
闻人英是玄音阁的老乐师,一看名字心中有数。据他道四个人里面大约只有他的徒弟危险,另三个都没有问题。
而后又是抓紧时间练习。
逍遥侯杨绰没有去看抽签,偷了半天闲心qíng颇佳。卓玄叫他练鼓,他也咬牙坚持下来了。
夜里文笙又被钟天政叫去那山谷。经过这几晚,两人对彼此的音乐更加熟悉,相处的方式也更加轻松随意,不再拘泥于对坐树下,或在山谷间走一走,或在河边岩石上小坐,和着流水蛩鸣,来一曲琴箫合奏。
钟天政有时候会将回去的时间拖到太阳东升,文笙也都由他。
夜里休息的时间太少了,钟天政总是说,还差那么一点火候,等到上场的前一晚再放她好好补眠。
文笙坚持到后来忍不住困顿,会在练琴的间隙不小心睡过去。
钟天政便帮文笙盖一件大氅,免得她在秋夜里着凉,他自幼习武,这时候依旧没有半点儿困意,就坐在文笙身旁,放空脑袋,chuī一段箫曲。
不使用任何乐师的技巧,不去想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钟天政觉着,他这一生,可能都难再有这么平静时光。
也许以后当文笙再弹起那支《希声谱》的曲子,他有这一段回忆,也会感觉到快活。
转过天来,不被文笙重视的个人战开始了。
个人战的规矩非常简单粗bào,入阁不到五年的一个组,五到十五年的另一个组,抽签决定对手,输者被淘汰,赢的继续抽签,接着进行下一场。
以前阁里不足五年的乐师不是很多,今年一下子涌入了好几百号新生,前五十名进宫榜,大家都觉着压力倍增。
第一天的个人战正如闻人英预料的那样,除了项嘉荣打败了一个入阁两年的乐师涉险过关,文笙三人都没费什么力气便战胜了对手。
文笙虽然没有在对战中用上《希声谱》,但对手实在太弱了,和她同一年的新生,入学的时候就是手下败将,一见文笙就先怯了。
等下得台来,那可怜的乐师被自己的师父指着鼻子好一通臭骂。北院之风气,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钟天政,获胜更是轻而易举,甚至都没有显露他真正的实力。
文笙觉着这小子是有意藏了一手。
现在知道他领悟妙音八法第三重的只有他们几人以及谭二先生,旁人根本想不到一个入阁不到一年的新生进境会如此神速,钟天政深谙兵法之道,必定会在关键时刻出其不意使出来,令对方措手不及。
今年秋试,钟天政的名字注定要在宫榜上大放异彩。
刚开始的几天由于参加个人战的乐师非常多,每人一天只能排上一场。
项嘉荣运气不好,第三场便遇到了个厉害角色。
他担心一个不好遭到反噬,影响接下来的团战,看qíng况不妙早早认了输,就此结束了自己的个人战。
当天也是团战开始的日子。
文笙等人守着同乐台,目睹了连番龙争虎斗。
因为台上正比斗的很可能会是他们几个接下来的对手,大家都看得异常认真。
文笙还在里面意外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幽谷寒泉”费文友,“折竹手”梅纵。
chūn试的时候没见他们打团战,昨天出来抽签的也不是他们,半年没见着,原来他们已经转投到了其他乐师名下。
能得到这种观望的机会,全赖钟天政抽到的那个“空”字。
文笙不准备在个人战中显露《希声谱》,所以她预计到自己大约很快会被淘汰,但没想到事有凑巧,接下来的抽签,竟被她抽中了钟天政。
第二百零一章 私斗
个人战进行到现在,也不过堪堪进到宫榜的五十人名单。
还有这么多人呢,怎么就抽中了钟天政?
众人知道之后都是又惊奇又好笑,纷纷道:“你们两个好好商量着打,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伤和气自是一句玩笑话,文笙本来就不怎么看重个人战,钟天政技艺很高,她原想着上场之后认个输,刚好当天接下来他们还要初次上台打团战。
要和他们对战的是同组其它四队里实力最弱的一队,第一战的输赢关系到众人的士气,钟天政计划着三场全部拿下,打得他们北都找不着。
第二天便要上场了,头天晚上众人养jīng蓄锐,早早散了各自休息。
这些日子天天晚上出去,文笙也觉着颇为疲倦,正打算洗漱了好好睡一觉,钟天政又来敲门。
文笙看他神色肃然,有些诧异,笑道:“不是说今晚补眠?你该不是要和我说个人战的事吧?”
钟天政点了点头:“出去一趟,一会儿便回来。”
文笙跟着他离开马场,看方向,依旧是奔山谷去的。
今夜风很凉,还带着些许雨意,文笙紧了紧衣裳,冲前面策马疾驰的钟天政道:“有什么话在屋里不能说?”
钟天政不答。
文笙心道:“我都准备认输了,你还不让我睡觉去。这是要闹哪样?”
不过钟天政是个自尊心很qiáng的人,这话说了好像自己有意让着他,定然又要不高兴。
到了那山谷,钟天政拴了马,和文笙一前一后进到山坳里。方道:“这里没人听到你弹《希声谱》,你尽管使全力,咱们两个好好比上一场。”
咦?文笙骇笑:“你gān嘛?”
钟天政淡淡地道:“你不是打算明天上场之后便认输么?”
文笙微张着嘴望着他,听他又道:“心里说不定还要想,既然抽签抽中了阿政,索xing让他捡这个便宜好了。”
文笙哈哈大笑。
钟天政黑着脸,道:“来。别藏着掖着。叫我瞧瞧《希声谱》有多qiáng。”
文笙逗他:“那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
钟天政反问:“你想怎样?”
文笙忍俊:“我想怎样便怎样?”
钟天政立刻露出警惕之色:“想得美。”
“呵呵,好。那就全力一战,看看这半年来你我各自都长进了多少。”文笙心中也腾起一股战意来。
钟天政看着她弯腰将古琴放好,又在木几前跪坐了,抬头望向自己。目光中隐隐透着遇到对手的郑重,心中突起一种冲动。差点脱口说出:“你若赢了,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但他随即便紧紧抿住双唇,暗道一声“好险”。
他太知道顾文笙了。她全不是权势财富甚至旁人的爱慕尊崇这些所能满足的,这个承诺一旦出口,来日无法收场的必定是自己。
想到此。他暗叹了一声,取出dòng箫。走至她身边,轻轻靠在大树上,斜着瞥了文笙一眼,道:“我是为了叫你知道,明日认输只是你识时务之举,就算你能用《希声谱》,哪怕你拿出吃奶的力气来,也赢不了我。”
文笙心中好笑,当即左手按弦,右手轻拔,“太平”铮然作声,曲调出来,正是《伐木》。
既然你要听《希声谱》,那我便用《希声谱》。
《伐木》这支曲子钟天政很熟悉,它节奏简单明快,取材于山野,透着浑然天成之意,钟天政不但听文笙弹了好多回,他自己也曾逐个音拆开揉碎地研究过。
所以听是这支曲子,他没太在意,dòng箫“呜”的一声,箫声如神兵出鞘,直指对方。
文笙那里没什么反应,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右手食指急历,琴弦“丁丁丁”便是三声脆响。
钟天政心神一晃,他觉着自己似听到了对方的笑声,清脆,欢快,煞是无忧无虑。
但他随即便稳住,暗叫一声“糟糕”。
就在前几日,他听这支曲子,反应还没有这么不济。是当时文笙没有尽全力,还是他心态有了变化,他不敢深思,将jīng神集中在自己的箫上。
风中带着似有似无的雨丝,偶有几片秋叶飘然落下,再往远处,水声轰隆隆作响。
文笙今晚的心qíng很好,指下透着一股自在和随意。
钟天政大大地失策了,这山谷,这河流,风声、水声,无一不在叫嚣着为她的琴声添一份力,箫声夹杂在其中,探头探脑,就像一个误入桃源的异类,叫人忍不住就想将它赶出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妙音八法第三重能对文笙造成的影响极为有限,加上《伐木》极大消减了箫声里的杀气,再有被对方攻进来的时候,她便右手出指猛然“全伏”,中断《伐木》的余音,转而弹几下《行船》,将其驱逐。
这个自如转换的技巧,却是在玄音阁四处蹭课的时候学到的。
待等文笙转至《行船》,和着巨大的水声,钟天政更是难以招架。
更要命的是,练了多日的配合,他对《行船》的曲调简直太熟悉了,稍不注意,便被它带走,想要与之呼应。
钟天政额上青筋隐现。
大半年的时间,顾文笙的进步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气息流转于胸,箫声忽左忽右,一化为二,二化为四,突然间幻化为千百道无影箭簇,由四面八方向着文笙袭去。
文笙觉察到有异,手下也随之转疾。
右手双弹、全扶,拨剌、全扶,左手进复、退复,往来如电,钟天政从来不知道对方快起来的时候也会这么快。
就听着那“丁丁”“许许”的伐木声和“叮咚”“欸乃”行船棹歌jiāo相出现,渐渐的,钟天政脑袋里一片空白。
就见文笙仰起脸来望向他,脸上笑容越来越盛。
最气人的是她手下突然一缓,口里随之那琴声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只是这两首《希声谱》的调子。
“叮叮咚,咚,啦啦,叮叮咚咚,啦啦……”
透着那么轻松写意,游刃有余。
钟天政放下dòng箫,长长叹了口气。
第二百零二章 势不可挡(粉210+)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坐车同去玄音阁。
团战所需的乐器全都带齐了。
一夜好睡,文笙看着神采奕奕,钟天政却有些无jīng打采。
今天的对手不qiáng,逍遥侯杨绰见状安慰钟天政:“别担心,待本侯爷上去把他们全都撂倒。”
钟天政望了他一眼,没有作声。
除了文笙,大家都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连谭瑶华都有些担心:“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文笙悠然道:“我们会拿下团战第一的吧?”
钟天政瞪了她一眼:“这是自然。”
一旁众人都有些侧目。不过随着这一句问答,钟天政看着又有了jīng神。
闻人英就“呵呵”笑道:“好,那大伙全力以赴,先进十甲,再打败谭三先生谭四先生他们,争取拿下那团战第一。”
等到了玄音阁,先进行的是个人战。
卓玄今天的对手稍弱,他和文笙两场几乎同时进行,大家都去看文笙和钟天政相斗,连逍遥侯杨绰都随了大溜。
结果自是叫众人大失所望,什么热闹都没看到,那两人只是走了个过场,文笙便认输下场。
众人起初有些诧异,但再一想又觉着qíng理之中,依钟天政的实力也差不多是他们那组的第一人了,呆会儿还要打团战,何必自己人先拼得你死我活。
钟天政赢了,不过看他和文笙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输的那一方。
停了一会儿,卓玄得胜而归,众人汇聚到同乐台旁。等候团战开始。
他们的对手昨天刚打了场败仗,士气看上去不高。
除非是屡战屡胜提前杀出去,同组几个对手是都要逐一打过的,而且需得战满三局,以防止打完了出现两队胜负相同无法抉择的qíng况。
钟天政将文笙几个招呼到一起,先确定第一场四人所用的乐器。
他力主文笙用琴。
“咱们两箫两琴,声音虽然有些弱。但更好配合。我和卓兄负责攻。顾姑娘负责防,嘉荣居中策应。”
这也是众人这几日常练的,卓玄没有异议。只是有些担心文笙:“对方四个人呢,顾姑娘若是万一撑不住,嘉荣多照应着点。”
项嘉荣连忙答应。
钟天政道:“放心吧,只要咱们两个全力以赴。他们纵想攻击,也需能腾得出手来。”
不多时轮到他们上场。
八个人在同乐台上分列左右。
对方的四名弟子分使琴、箫、筝、鼓。
周围观战的人群有些骚动。
文笙他们自己不觉。他们这一队在玄音阁的南北两院乐师中引起了不少关注,大家虽然不看好他们,却很好奇三个新生再加上卞晴川、杨绰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若说纯属瞎胡闹。那谭五公子和闻人英又何必跟着出丑?
偏这一队直到今天才出战,实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侍者过来看了看,确定没有问题。回去向几位主考官报告。
团战的主考官们多是应天塔的护塔乐师。文笙同其中好几位都打过jiāo道,更不用说那位“藏头猱”陈老先生。
主考官席上也摆了架鼓。一名主考拿起鼓槌来轰然敲响,团战正式开始。
对方大约早就盯着这架鼓了,鼓声一响,他们的鼓随之接上,想抢这先机。
鼓声透亮,敲鼓这乐师是个入阁五年往上的老生,已经领悟了妙音八法第三重,急骤的鼓点连成一片,明摆着是欺负对面三个新人。
像项嘉荣,本来箫声便低沉,叫对方一压,更是几乎听不到,何况与人相斗。
但这时候,却有一声激越的琴音响起,如高山顶上亮起一道闪电,硬生生将鼓声由中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