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_心渔【完结】(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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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借由“太平”寻找一种畅快,还有心的安宁。
乐师们弹琴,从来都是弹给旁人听的,只有像王昔这样的异类,琴是弹给自己听的,而文笙此时,虽在弹琴,心神却不知飘到何处,连自己也没在听,手挥目送,纯任自然,却又是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良久之后,文笙伸手止住了琴弦的余音。
虽然黑夜沉沉,前路叵测,抚琴却令她身心通泰,好似摆脱了无形的束缚,重获平静。
她自琴上抬起头来,凝视着桌案上的一点灯光。
今日聂家的见闻给她带来了极深的感触。
尤其是聂信厚的妻子捣衣时那滴落在衣料上的泪水。
是绵绵的思念,哀哀的绝望。
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
不知道为什么,文笙此时突然升起了一种冲动,想将这感触以琴声“画”出来。
选取空灵清澈的泛音,一路拂上去,那是寒夜里“砰砰”捣衣的节奏,吟、猱、掐、撮,旋律流畅而缠绵,满含着yù语还休的深qíng。
可是,还不够,文笙总觉着这曲子差了几分深意,不够摧人心肝。
为什么她会有这样一种“不足”的感觉呢?
突然间,文笙心中大震,她想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在她刚刚考入玄音阁,到谭家做客的时候,谭瑶华曾送了她一首《希声谱》,并亲自弹给她和钟天政听。
那只曲子初听跳脱,暗含苦涩,听罢之后叫人怅然若失。
当时他们都想不明白这首曲子到底说的是什么。
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文笙只好把它束之于高阁。
可现在,她想她知道了,这曲子说的正是征夫之妻月下捣衣。
因为模拟了捣衣的声音,所以曲调轻快跳跃,因为夹杂着牵挂与思念,所以听着又隐透悲戚。
谭瑶华和自己一样,甚至包括谭老国师在内,所知道的捣衣只是经由诗人美化了的“捣月”,若不是这一趟聂家之行,她根本无法想像那声声捣衣背后掩藏的泪水。
文笙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弹那一首《希声谱》。
一遍,两遍。
她领悟了它,掌握了它。
当文笙停了琴,压抑不住胸口一阵咳意,忍不住掏出帕子来掩了口一阵咳嗽,当她拿下帕子,雪白的帕子上赫然留下了一道红痕。
qíng之一字,伤人伤己。

  第二百八十二章 第二天

大比排位战第二天,依旧是谭老国师亲任主考。
比试安排紧凑,一轮一轮进行得飞快,学生们都有一种感觉,好像谭老国师正手持一个巨大的筛子,而他们全都化身为石块沙砾,被丢在那筛子上一遍遍细细地筛着。
看得出,谭老国师并不在意那些二十几、三十几的名次到底怎么排的,他只关心此次出征正副队长的人选。
虽然谭老国师从来了就坐在那里,很少开口说话,脸色也看不出有异,场上气氛比起昨天来却凝重了不少,这是受谭老国师不自觉透出来的压迫感潜移默化。
文笙暗自猜测,他很有可能已经听说了白州惨败的消息。
全天五轮比试,文笙依旧轻取,相持的时间虽然有长有短,但她并没有感受到太大的压力。
钟天政也随之过关,他和文笙一样,明显是受到了谭老国师的照顾,全天都没有遇到什么厉害的对手。
卓玄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第二轮遇上华飞舟,飞快地落败,第三轮再败于同属南院的慕容长星,第四轮和孔长义的弟子奚弘大分到了一起。
奚弘大之前同样输了两轮比赛,有一场还是输给文笙的。
两个人都无缘前三十名,这场比赛打完,也就意味着他俩的名次出来了,接下来只能做个看客。
下午申时三刻,当天的比试结束,谭老国师没有作声,由谭大先生宣布了此次大比进入前十名的学生。
他们分别是北院的华飞舟、吕罄、文鸿雪、甘秀成;南院的江焕、安敏学、葛宾、慕容长星、钟天政以及顾文笙。
这十个人将在明天进行排位战,同时决定此次出征的正副队长。
宣布完了之后,坐了一天的谭老国师起身。由谭二先生扶着下了同乐台。
众师生赶紧往两旁让出路来,谭老国师冲大家点了点头,由这条路离去。
文笙望着他的背影,就觉着他此时的心qíng定然十分沉重,看上去竟是连背都有些驼了。
不过她没空关心谭老国师,昨天一整天白州没有消息传来,这会儿很有可能送信的人已经在将军府等着她了。
文笙和卞晴川说了一声。便要赶去。突听着身后有人轻声唤她:“顾姑娘!”
清脆悦耳的女声,温柔而又客气,不用回头。文笙便听出来是谁在叫自己,谭令蕙。
今天谭令蕙依旧和女学的几位姑娘早早跑来,她们单独坐一排,离着同乐台很远。乐师们自持身份,也顾忌对方的身份。把她们那一片完全空了出来,周围丈许都没有旁人,简直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文笙回身,同样客气地笑了笑。道:“谭小姐。”
谭令蕙头带帷帽,薄纱随风微动,似隐似露。仿佛在诱人一睹真容:“恭喜。顾姑娘顺利杀入前十,实在是给我等女子大大长了脸。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坐坐了,呆会儿我做东,给你和师兄庆祝一下。”说到这里,她笑了一声,“你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好不好?”
谭令蕙主动相邀,有句话她说得没错,自从前年腊月谭瑶华宴请众人整了那一出,这一年多以来,文笙只有年前年尾随着大流到谭家坐了坐,同这兄妹两个联系都淡了很多。
这里头,有文笙闭关学习的原因,在谭瑶华、谭令蕙这边,怕也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其实文笙到觉着完全没有必要,要说谭瑶华是因为订亲了,有主动避嫌的意思,谭令蕙没有疏远钟天政,反到有越挫越勇之势,文笙一不会将她视为对手,二不会因此瞧不起她。
她早就当着谭令蕙、鲁雪芝诸女说过,大道万千,端看各人选择。
只要没有伤害到别人,每个人都有选择活法的权利。
若是换个时候,文笙必定欣然应邀,但这节骨眼上,她哪有心思去赴宴。
未等她开口婉拒,谭令蕙已向着她身后道:“师兄,恭喜。”声音里透着甜甜的喜意,虽然脸遮住了,但只听声音就知道她在笑,整个人站在那里,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花。
文笙回头,才反应过来,谭令蕙口中的“师兄”竟是钟天政。
钟天政走路向来脚下无声。
也不知道这所谓师兄是怎么论的。
钟天政没有理会谭令蕙,也可能是理会了文笙没有看到。
文笙只见钟天政望着自己,若有深意地道:“恭喜,进前十了,离队长又近了一步。”
“队长?顾姑娘要争队长么?”谭令蕙声音里透着诧异。
文笙与钟天政四目相对,暗忖:“抱歉,这个队长我确实要争。”
自从昨天阁里宣布了去白州的名单里有自己,这还是她与钟天政第一次面对面。
从钟天政脸上已经看不到当时的惊诧,除了眼神有些淡漠之外,他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文笙没有同他对视太久,主动挪开了目光,冲谭令蕙笑了笑:“我今晚约了重要的事qíng,必须马上赶去。怕是得辜负谭小姐一番美意了。”
“这样啊……”谭令蕙言下有些惋惜。
文笙心中一动,想起前天夜里和陈队长的那一番jiāo谈,道:“有些日子没见瑶华兄了,他在忙什么?这样吧,等过些日子得空了,我来请客。”
谭令蕙笑道:“那一言为定。”而后她转向钟天政:“师兄你呢,不会也没空吧?”
钟天政目光比方才更冷,瞥了文笙一眼,皱眉便要开口,谭令蕙已抢先道:“我已经请了江师兄、华师兄他们,你们只有明天才是对手,等去了白州,便是相托生死的好兄弟了。不管谁做队长,大家都要一条心才好。”
钟天政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谭令蕙:“你将前十都请到了?”
谭令蕙轻声而笑:“这不是还差你和顾姑娘么,其实像葛宾、慕容长星他们都是学了新乐的,是冲你的面子才去的。师兄,去吧,好不好?”
钟天政没怎么犹豫:“那走吧。”
文笙和他俩在同乐台前分开,出了玄音阁的大门。先找将军府的马车。
早上约好了。陈队长会在申时过来接她,这一整天将军府接到任何消息,她在看到陈队长的时候都会立即知道。
李承运、戚琴、云鹭。他们是生是死……
“顾姑娘!”陈队长离远叫她,声音清亮,带着几分喜意。
文笙闻声望去,心下“砰砰”而跳。疾跑两步,裙角飞扬。到了马车前,压低了声音急切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
陈队长做了个“快上车”的手势:“云大侠回来了,正在府里歇息。”
云鹭?他还活着,太好了!
文笙手有些抖。慌忙上了车,连声问道:“他怎么样?其他人呢?戚老、程国公qíng况如何?”
陈队长赶了车就走,在前面道:“云大侠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其他人。顾姑娘,你还是等回府见了云大侠问他吧。”
文笙长长吁出一口气,将琴放下,双手合十,暗忖:“谢天谢地!”
云鹭动身在景杰之后,景杰飞马跑了四天四夜没合眼,云鹭到京也只比他晚了两天,这就说明云鹭即使带了伤,也肯定伤得不重。
文笙归心似箭,被将军府的马车载着,直奔平安胡同。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陈队长还未把车停稳,文笙已自车里一跃跳下,抱了古琴一溜烟进了将军府大门,直奔前厅。
“云大哥回来了?”
屋里有人回应:“回来了,回来了!”
这声音,确是久违了的云鹭。
文笙进了门,果见纪南棠、杜元朴正陪着云鹭,云鹭闻声自椅子上站起来。
他黑了,也瘦了,胡子不知多久没打理了,肩膀上还缠着绷带,站在那里,一身风霜,却如宝剑开锋,尽显锐利。
变化真是不少。
“云大哥,你快坐。qíng况怎么样?你们如何脱险的,戚老和程国公都还好吧?”云鹭无恙,令文笙心中涌起了巨大的希望:应该,大家都没事了吧。
云鹭坐了下来,道:“戚老受了点轻伤,留在了白州,他伤在后背,问题不大,养几天就好了,我回来一是为把真实的qíng况告诉大家,免得以讹传讹,耽误了大事,再一个就是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救程国公。”
文笙听着这话风不对,眼睛盯着云鹭,在一旁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
云鹭把朝廷军队在涿青乡打了场大败仗的qíng况从头说了说,和景杰所言一般无二,文笙想听他说主力突围之后的事。
“等鲁大通杀出重围,程国公这边只剩下了不到一千人马,几乎是人人带伤,幸好国公爷麾下聚集了南斗门、巨鲸帮的十几位好汉,关键时刻他们没有弃国公爷逃走,而是舍命相护,又有戚老这样的乐师相助,大家才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点的山坳里,不会被敌人的箭簇she成刺猬。”
“没有吃的,箭she光了,兵器也卷了刃,大家一筹莫展,外边突然又有很多东夷兵齐声喊话,嚷嚷着只要把国公爷jiāo出去,就饶其他人不死,又说大梁皇上如何昏庸无道,国公爷是皇上的外甥,只知吃喝玩乐,不管老百姓死活,我们这些人犯不着为他送命。”
“国公爷听着脸色不大好,有一位姓刘的谋士就劝国公爷说,等到最后山穷水尽之时,不如束手就擒,国公爷这等身份,东夷人肯定不舍得杀掉,哪怕在敌人手中受些屈rǔ,总好过丢掉xing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不定日后还有一丝转机。”
文笙觉着云鹭所说这姓刘的谋士,应该是李承运带去白州的门客刘良畴。
她急着知道李承运到底怎样了:“然后呢?”
“巨鲸帮的帮主穆大虎就指了刘谋士,骂他是白眼láng,说他想拿国公爷换取荣华富贵,结果那刘谋士只是笑了笑,说,反正国库里的银子早晚都得被皇子们糟蹋了,万岁爷看在长公主面上,说不定会拿那些银子来换国公爷一条命,又有什么不好?至于他,主rǔ臣死,出了这种主意,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说完就用藏着的匕首自尽了。”
文笙怔然,眼前浮现出刘良畴的模样,那是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文士,笑嘻嘻地总是自诩有济世之才。
“国公爷看着他的尸体沉默了好一阵,把穆大虎、我和其他十几个江湖人叫到一起,又把戚老也叫过来,说不如兵分两路突围,他和那些寻常兵士是杀不出去了,但我们这些人还有希望,没必要都死在这里,他再帮我们断一次后。”
文笙只觉眼前一阵模糊。
云鹭说起当时,也颇为感慨:“大家都不愿走,穆大虎说,是他把刘谋士给bī死了,一命还一命,他就留在国公爷身边,战到最后。国公爷特意提了我和戚老,说你还在京里等消息,叫我们一定要冲出去。”
“后来还是戚老说,我们这些人杀出去,回京送信,叫国公爷听刘谋士的话,定要保住xing命,一旦人死了,那可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国公爷也答应了。”
“大家兵分两路,国公爷吸引住东夷人,我们几个趁机杀了出来。几个时辰之后东夷人退兵,我又回到那附近山谷多盘旋了半天,发现了穆大虎的尸体,但没有找到国公爷。应该是被东夷人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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