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彪憋了一晚上,可是出了这口气。转向王十三,以一副心有余悸的口吻道:“幸好船出现问题的时候大人是在岛上。若是在海里漂着突然漏水,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王十三不置可否,“唔”了一声:“麻烦诸位了。”
纪彪终于感觉到了王十三的难缠之处,心说怪不得云鹭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讪笑道:“不麻烦,一点儿都不麻烦。”
文笙接过话去:“我们一会儿就要起程回离水了,你这里没有船只,实在是不方便,不如先和我们一起回离水,再做旁的打算。”
她相邀的口气是那么自然诚挚,叫人很难拒绝。
王十三看看她,再看看脚底下的两条破船,都已经这样了,他又不想真留在这孤岛上做野人,还有别的选择么?
事实上其他人都不清楚文笙为什么执意要邀王十三到离水,不管纪彪还是韦宗都对王十三颇有意见:顾姑娘都这么诚心诚意地请你去了,换谁有这样的待遇?你还往后缩,不识抬举。
只有云鹭觉着这事有些不对劲。
离水样样都好,住着舒心,又不是什么龙潭虎xué,这两人搞啥呢?
吃过了早饭,大家收拾东西上了船,船上多了些俘虏,比来的时候拥挤一些。
过了一晚上李从武恢复过来,看到亮晃晃的水,腿还有些打颤,纪彪笑话他:“录事说你多折腾几回就好了,不信问问船上的人,就蒋大当家这些兄弟们,谁像你这么不济事,都是练出来的。”
出发之后,海面上风和日丽,波澜不兴的。
韦宗见除了被俘虏的海盗和那个王十三,大家心qíng都貌似不错,凑到文笙跟前,道:“顾姑娘,你再chuī那一曲给大伙听听呗。”
文笙知道他对《希声谱》念念不忘,没有泼他冷水,取出竹笛,提点他道:“《希声谱》不在技巧,而在心态,而要一个已经定了型的乐师演奏的时候完全抛开技巧,必定是极难的,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韦宗知道所谓“定了型的乐师”也包括自己。
他想:听说顾姑娘一直没有学妙音八法,原来如此。
文笙将竹笛对在唇边,chuī了两遍《伐木》,而后意犹未尽,站在船头,对着波澜壮阔的大海又chuī了一曲《太平chūn》。
不知何时,海面上突然起了回音。
韦宗留神细听,顿觉说不出得奇怪。
这是在辽阔的海上,又不是峡谷里,怎么会有回声呢?而且回声清脆悦耳,虽然是同样的旋律,听上去却比文笙处理得更加细腻……
不对,是有人同样以笛子与文笙相和!
《太平chūn》这首曲子十分普通,随处都能听到,但对方笛声竟能隔着这么远飘过来,chuī笛人显非寻常。
随着笛声越来越清晰,海面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是一艘船。
纪彪眯眼望着,突道:“咦,你们看,像不像是昨晚那条船去而复返?”
果然那是条中型的鹰船,迎面而来,两下逐渐接近。
诸人忍不住偷偷去看王十三,要真是他那几个同伴回来接他可不妙,好不容易才将他诓上船,都走到这里了,该不会前功尽弃吧。
文笙停了笛子,将竹笛在手心里轻敲两下。
这个距离,她已经看到对面船头站了个白衣少年,那边是逆风,风一chuī,长长的白色下摆飘飞起来,啪啪往身上抽打。
少年手拿笛子,站在那里不避不让,自以为玉树临风,美得很。
第三百二十九章 王十三的小秘密
这个模样,不用看脸,文笙就知道除了杨兰逸不会是别人。
杨兰逸是来找王十三的?
这时候对面船上的杨兰逸也看到了文笙,他伸手抓住了飘飞的衣裳下摆,喜笑颜开,整个人都仿佛亮了起来:“顾姑娘,顾姑娘,我说谁在chuī笛子,哈哈,原来是你!”一边吆喝,一边拼命挥舞着手里的笛子。
这热qíng劲儿令文笙不由地想扶额。
结果杨兰逸一边挥笛子一边还催呢:“靠过去,把船靠过去,赶紧的,我要到那船上去。”
一旁站着的果然是“黑泥鳅”huáng四娘,劝道:“杨少爷你不是要去找十三爷吗,这些人……咱们还是赶紧赶路吧。”
可杨兰逸想找王十三那要看跟谁比,一见到文笙,他哪里还能挪得动步,梗着脖子道:“十三哥又不会有什么好歹,叫他在那岛上多呆一会儿就是了。”
文笙忍不住回头,敢qíng船头人太多,王十三一直坐着,被众人挡住了,不管huáng四娘还是杨兰逸都没有发现他。
王十三这半天听着杨兰逸大呼小叫也不出声,脸上似笑非笑,只一看这表qíng,文笙就知道杨兰逸马上要自食其果了。
两下靠近,船上水手都十分了得,杨兰逸所乘的那条船在水里轻盈调了个头,两船并行,他一步跨过来,喜不自胜:“顾姑娘,好久没见面,可想死我啦。”
文笙笑了笑:“别来无恙。”
杨兰逸连站在文笙身边的云鹭都没空理会,哪还有空细看船上都有哪些人,嘴里问个不停:“你怎么会在这里,还chuī笛子?哈哈,你从哪里弄来的破笛子。这么糙,能chuī得准不?”
文笙仔细端详了一下手里的竹笛,这支笛子来自于沉华岭,救过她的命,所以她用着颇有感qíng:“这是我自己做的。”
“呃……”杨兰逸立刻换上了一副表qíng,“不对,让我再看看。这笛子真是还璞归真。浑然天成,就像那个……那个,顾姑娘的笛声。一样得深藏不露。哈哈!”
文笙看着杨兰逸努力显得很真诚的小眼神,默默往旁边让了让,露出后头坐着的王十三。
杨兰逸正笑得畅快,突然瞥见王十三吓了一大跳。笑声戛然而止,张大嘴指了他道:“十三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话间他凑近过去,王十三不等他再寻词解释,伸手捏住了杨兰逸的脸,冷笑道:“谁准你叫哥的。叫十三叔。”
杨兰逸虽然脸上酸疼,却是松了口气,两人这几年间辗转大梁各地。生生死死经历下来,早不是当年初入奉京时的大少爷和手下。故而他这声“哥”叫得顺溜,再一想,可不是嘛,王十三是管他姑父叫大哥的,这里头可差着辈分呢。
他挣扎着刚想要叫,王十三却顿了顿,突然脸色一变,道:“不对,叫十三爷。”
杨兰逸讷讷地道:“十三哥,这转眼间你可涨了三辈了。”
王十三“哼”了一声,甩开了杨兰逸的小白脸,坐回原处:“你来做什么?”
杨兰逸看看周围多是陌生人,往前凑了凑,低声讨好道:“我这不是听说你不开心,来开心……不对,来开导开导你。”
王十三闻言又露出那似笑非笑的神qíng:“你开导我?”
杨兰逸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你跟我说说啊,我替你烦。不过有顾姑娘在这里,到是用不着我了,叫她弹首曲子就好了嘛。”
说话间,他又向文笙望去,目光中都是倾慕之qíng,口里问王十三:“你们怎么遇上的,这是要去哪里?”
王十三未答,只是冷笑:“替我烦?边儿去,gān你屁事!”
到是一旁云鹭回了句:“我等请了王十三去顾姑娘的家乡离水做客。”
他见杨兰逸望过来,暗忖:“这小少爷,可是看见我了。”四目相对,点了点头,客气地道:“杨少爷。”算是打过了招呼。
杨兰逸亲热地道:“云大哥,你也在啊!”
当初他被困玄音阁,躲在大鼓里逃得xing命,还多亏云鹭帮了把手,杨兰逸不是忘本的人,是以每回看到云鹭都很热qíng。
说完这话,他顿时眼红起来,凭什么王十三就可以去离水做客啊,顾姑娘的家乡,他都没去过好不好?
想到此,他不管不顾冲旁边船上摆了摆手:“行了,我找着十三哥,没你们事了,快走吧。”
那边船上huáng四娘有些为难,看看不动如山的王十三,道:“那我们回去怎么说?”
只是王十三不见了还好说,他好歹身手高qiáng,不管去哪里都吃不了亏,王光济知道也不会如何,可再加个杨兰逸,就有些不好jiāo待了。
王光济此来东海,未被准许携带家眷,京里形势那么乱,很难说将来会如何。
杨兰逸虽是内侄,同他没有血缘关系,但已是他身边唯一的亲人了,加上又是乐师,王光济向来看得很紧。
杨兰逸不耐烦:“就说十三哥带我去散心,到处见见世面嘛。玩够了自然回去。”说完留意看了看包括王十三在内众人的反应,见无人反对,心里松了口气。
huáng四娘隐约知道他们同离水的纪南棠不是一路的,暗忖也只得如此了,当即叫同伴将船速放缓,和旁边的船渐渐拉开距离,两下就此分开。
若不是王十三到现在还不肯给他个好脸色,杨兰逸心里美得能冒泡。
船上人多口杂,不适合深谈,文笙和杨兰逸、韦宗只论音律,三位乐师凑在一起chuī笛抚琴,谈论一下所得,一天很快过去,众人顺利回到离水。
李曹见一船人平安返回,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想要给王十三和杨兰逸接风洗尘,文笙却悄悄告诉他不用声张,这两人和之前那些到离水来的人不一样。
住下来之后,她私下找来了杨兰逸,向他打听:“我看王十三一路上闷闷不乐,分明是有心事,琴曲缓解得了一时。治标不治本。到底怎么回事,你同我说说。”
杨兰逸yù言又止,他在文笙眼前向来是说话不经大脑。嘴上没把门的,连王光济的儿子子嗣上有困难的事都嚷嚷出来了,突然如此,显然不对劲儿。文笙站起身,过去将房门关上了。
“我请王十三回来。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想请他帮忙,可是他现在的状态……”文笙话说半句中途打住,面有忧色。
“什么事呀?”杨兰逸凑过来,两眼晶晶亮。
文笙犹豫了一下。杨兰逸那里已自顾自道:“必须得他么,我帮不上忙?”
“这件事gān系重大,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对人说。”文笙郑重叮嘱。
杨兰逸连连点头:“你放心,我保证谁都不说。不告诉我姑父姑姑,也不告诉王十三。”
“我顾文笙能有今天,虎口逃生,救出师父,进玄音阁学琴,多亏了一个人,眼下我好好的,他却身陷敌营,朝不保夕,你说我这心里能安稳么?”
“那必须不能啊,我知道了,是程国公,你想救他。”杨兰逸一拍大腿。
文笙点了点头,对杨兰逸只能从人qíng世故出发,晓之以qíng,像什么救出李承运叫他带着大伙平定天下的话那是提都不能提。
“我办法用尽,无奈东夷那边实在是鞭长莫及,没有办法,只能救助于王十三了。”
杨兰逸眨了眨眼,他实在是没明白王十三怎么就能救出李承运来,不过去东夷军营里救人实非他力所能及,王十三武艺高qiáng,难道是想要叫他杀进去劫牢?
啧啧,顾姑娘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瞒着自己,那他还有什么好难以启齿的?
“王十三是心里烦啊,你没看他都让我管他叫‘十三爷’了么,顾姑娘,你说他是不是对我姑父有意见,不想认他做大哥了?”
文笙怔了怔,对这个细节她到没有往深处想,杨兰逸会突然说这个,必定事出有因。
果然,就听着杨兰逸絮絮叨叨:“我姑父不是和王二、王三闹翻了么,你不知道,闹得可厉害了。我姑父骂他们láng心狗肺,忘恩负义,为了招安,害死了我大表哥,又害得我小表哥成了病秧子,王二、王三就说我姑父一派胡言,儿子死了不能冤枉他们,还说王家当初养大他们就是没安好心想要造反,善堂里不知死了多少孩子,他们多亏自己命硬才撑下来。我姑父拿他们当狗使唤,别想他们还感恩戴德……”
文笙留神听杨兰逸细说,这些矛盾纠葛她早就有所耳闻,按说这些口水仗顶多会叫王十三心里觉着不痛快,断不会烦成这样,必定还有旁的原因。
杨兰逸面上有些难过:“前段时间,他们还抓了善堂的一个老管事师父,翻出旧账来,说王三不是寻常穷人家的孩子,吃不上饭才送到善堂,王三本姓方,原本家里也很有钱,后来方家的长辈们被江北贼杀了,家产也被抢光,方家人才沦落到沿街要饭。你知道,江北贼和我姑父家一直那啥,有些往来,现在看,我姑父对王三不是恩人,反到是仇人了。”
文笙心念一动,问道:“难道王十三也是这种qíng况?”
杨兰逸讷讷地道:“应该不是吧,前些日子有人跟我姑夫告密,说王二、王三悄悄捎了封信给他,我姑夫找我,叫我探听一下信里写了啥,姑夫说,王十三的qíng况和王三他们都不一样,叫他别糊里糊涂受了挑拨。”
“你问出来了?”
杨兰逸垂头丧气:“没有。”
文笙觉着这一点都不奇怪,杨兰逸在王十三跟前,那就是小白兔和老狐狸凑一处,他想做什么,不等说出来,王十三一眼就能看穿。
她低头摆弄了一下新琴,暗自琢磨:“看来就是这封信让王十三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甚至于对向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恩公加大哥王光济起了不满,王光济又说王十三的qíng况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诈降这件事必须是得王十三心甘qíng愿,半点勉qiáng不得。
文笙觉着眼下的事很可能是个契机,对诈降大局有利,她必须要把其中的隐qíng了解清楚,才能向下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