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钟天政等人所乘的这艘船后半截竟被一股大力猛地掀起,后梢上两个水手毫无防备,被一下子就甩了出去,半空发出两声惊呼,落到了江中。
船上像元恺这样的,急忙就近找桅杆抱住。
若说这一瞬间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跟着船底“砰”地一声巨响,碎了个大dòng,大量的江水涌进来,船上呼喝声接连响起:“船底有人!”“有人在水里!”
舱里传来钟天政冷静的声音:“别管敌人,冲过鬼见峡去!”
林经知道遇上麻烦了,而钟天政这会儿根本无暇理会像曲无非这样的小人物,出手gān脆,内力透指,戳中他背心,左手跟着一推,曲无非全无抵抗之力,直直落到江里。
江水打着漩,巨làng窜起多高,连西沉的太阳都一并遮挡住。
敌人在暗处,隐约只见水里几条人影,如大鱼一般一晃而没。
船在渐渐下沉,也离着鬼见峡越来越近。
元恺是乐师,唯一一个不用离开船就能攻击到水里敌人的人,抱着桅杆勉qiáng固定住身体,横笛于唇边,先行chuī响。
一道人影随着滔天巨làng跃上船来,二话不说直取元恺。
王五、王六齐声怒吼:“王十三!”
两人熟悉他招式。不顾船身剧烈晃动,左右上前夹击。
另一艘南崇战船刚才还齐头并进,这会儿已经被甩在了后头,船上十几个水手是曲无非在南岸军营里连船一起调拨来的,这会儿齐齐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
元恺不敢躲,这船已经不行了。在急流中摇晃得好像天地将覆。他是乐师不假,笛声只能攻击旁人,却保护不了自己。一旦放开桅杆,等着他的必是坠入江水里。
不说前面就是鬼见峡的危岩,就光是水里叫人胆寒的低温,掉进去就没有活路。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王十三这一刀被自己人化解掉。
可叫他胆寒的是。王十三这一冲之势犹如飞龙在天,对着左右袭来的两柄刀躲都未躲。
说时迟那时快。就听着“扑”“扑”两声响,王五、王六的刀齐齐刺中他肋下,若换了旁人,只这两刀便足以致命。可王十三连个停顿都不见,右臂挥出,一道寒光。桅杆斩断,笛声止歇。元恺的人头飞了出去。
王五、王六两人还在冲着昔日兄弟拼尽全力,想要将刀刺入他身内,王十三“呵呵”一声,半空跨上一步,抬腿正踢中元恺的尸体。
那个无头尸体直直向着王六飞去。
王十三忽略掉王五势如疯魔,追着他狂挥乱砍,攸地转到王六身后,一刀斩在他腰际。
王六一声闷哼,这一刀虽不致命,但他刀刺不入,眼睁睁看着元恺没了脑袋,这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向后“蹬蹬”倒退几步。
外人不知他是躲避元恺的尸体,还是被王十三一招吓破了胆,就见他一直退到船舷,船身一个大晃,他踉跄了一下,一脚踩空,直直落入水中。
王十三没有再管王六是死是活,连追着他拼命的王五都没有理会,直奔船舱。
鬼见峡就在眼前,惊涛拍击危岩,发出很大的声响,左侧山麓横在水道中的长礁清晰可见,距离这艘将沉之船不过二三十丈。
数十艘南崇战船停在长礁之后的江面上,船上静悄悄的,透着一股凝重的沉寂。
驻守鬼见峡的南崇将士一个都不见,只距离长礁最近的一艘大船上坐了一个人。
这人盘膝坐在船头,膝上横放了一张古琴,正是文笙。
她的手指虚抚在琴弦之上,抬头望来,等着这一战最后的结果。
或者是,等着钟天政。
钟天政的坐船已经四分五裂,最后的船体眼看要撞碎在长礁之上。
不时有人冲至王十三眼前,试图像王五一样阻止他的脚步,但他只是挥一挥刀,像赶苍蝇一样将他们抡到江里,这些人自有水里的宣同方几个去收拾。
此时他的眼里只有钟天政,要杀那厮,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不过几步远,舱门突然碎开,两道人影疾扑而出。
王十三迈步抢上,挥刀奔着头一人斩落。
不对,这不是钟天政。
是钟天政的林经,他肋下还夹了个人,看身形,是个孩子!
王十三一刀落下,电光石火间,林经抬手,就听着“当”地一声响,两刀相jiāo,他竟然接下了。
王十三大感意外。
随着这几年岁数渐长,王十三觉着自己的武功也在逐渐接近巅峰状态,尤其是学了《明日真经》之后,不但是刀枪不入,反应速度也快了不少。
事实上由他在东海做海盗开始,能接下他一刀之合的人就不多了。
没想到这林经看着年纪不大,在姓钟的眼前俯首帖耳一副奴才相,武功竟是不弱。
不过林经接这一刀,被内力所震,身体猛然一沉,去势受阻,落在了船板上。
王十三无心与他纠缠。
适才林经抬手之际,王十三已经感觉到身后风动,钟天政派亲信吸引他注意,这狗贼要逃!
他猛然回身,只见一道白色人影掠过,挥刀来不及了,左手扬起来一抓,就听着“刺啦”一声,扯下来一块衣裳下摆。
王十三心中暗骂,这一瞬间他已经看清了,这个正在逃命的果然是钟天政。
他的速度不快,王十三不知道对方伤势未愈,只当是他手里抓了个人质之故。
医圣燕白!果然在钟天政手上。
姓钟的到了这时候还不肯丢下他。
老头儿双目紧闭,身子软绵绵的,显是已经失去了知觉。
趁方才扯住他衣裳,令对方在半空一滞,王十三再次挥刀。
“当”!
林经飞身抢上,浑身空门大开,不管不顾将他的刀格住。
王十三一股火顶上来,胸中气血翻涌。
今天不但接连打了两场,还需得运功抗寒,王十三的《明日真经》一直未停,这会儿赶着杀钟天政这个大对头却接连受阻,但觉满心烦躁之意,连眼睛都红了,只想将眼前的林经生生撕成两半。
飞云江水滚滚而来,撞在一旁危岩上,碎成漫天大雨落下来。
雨幕中王十三猛然一刀劈出去,“呜”,锐风之声带动雨水,如匹练般落向了林经。
这等声势,几乎是全力施为,林经不可能接得下来。
明知不敌,林经没有让开,竟然稳稳站住,左右手相jiāo,如使双刀般等着迎接王十三这一刀。
可他左手里的不是刀,是个粉嘟嘟的小胖子。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琴响。
王十三猛地一震,前一刻,他还想挡在前头的哪怕是座山,他也要劈成两半,可此时他却要拼尽全力,将这刀收回来。
这一刀下去,便再也无法挽回。
千钧一发之际,王十三猛地拧动身躯,这一刀几乎是贴着林经的头颅和小胖子的两只脚掠过,狠狠扫中一旁危岩。
这时候,这截残船已经被làng头卷到了长礁前。
林经死里逃生,飞身而起,逃命的同时脱手将小胖子向着礁石上掼过去。
他若真想要林长英的儿子死,王十三不一定能来得及救,可这时候抢在头里的钟天政已经在长礁上借力,飞身跃起,脚在一旁危岩上二次借力,向着一艘战船上落去。
林经不过是想以此阻止王十三去追。
王十三不甘心,但他没有犹豫,身体疾坠而下,抢在前头一把抓住了那小胖子的腿,向后一扯,而后cha进空隙,双臂就势将人抱住。
“砰”,他的后背重重撞在礁石上,跟着落入水中。
那边钟天政落在了战船上,看着前面阻挡他去路的人,轻轻叹了口气:“又见面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穷途末路(二合一)
文笙没有回应。
她只是坐在船头,仰起脸来望着对面的那个人。
文笙和钟天政之间的距离,大约有十余丈远,但他们之间隔着摇dàng的飞云江水,碧绿的江水泛着白色泡沫,就好像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事起突然,钟天政没有来得及穿上外袍,连白色中衣的裤腿也被扯掉了半截,看上去很是láng狈。
此时正是huáng昏,太阳已经落下,江上寒风凛冽。
他穿得这么单薄,脸色青白,仿佛轻轻一推即倒。
这种穷途末路的感觉,文笙以前从来没有在钟天政身上见到过。
不过在看到被他挟持的正是燕白之后,文笙心里那点异样的qíng绪顿时消散无踪,慢慢皱起了眉头。
“你就这么恨我,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钟天政不见她说话,又加了一句。
“难道不是你先拿箭she的我?”以文笙对钟天政的了解,她突然觉着对方这身打扮很可能是在装可怜,“别废话了,放了燕老,那是你我的恩人。”
钟天政有意忽略她后边那句话,挑了挑眉:“要这么说,咱们的账可得好好算算。你辜负我的心意,杀了胡良庸,知不知道给我造成多大损失,不说参透《希声谱》,新乐的研究都陷入了停滞,是你说,要战场上见……”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握拳掩口,轻轻咳嗽。
“哗啦——”
长礁处,王十三自làng里冒出头来,浑身湿哒哒,裤子紧贴在身上。向下淌着水,左手勒着那小胖子的腋窝,把他护在胸前。
“咳咳咳!”小胖子连冻带呛,这节骨眼上由昏迷中醒来,睁开眼睛。
王十三没有理睬他,一跃而起,脚在长礁上借力。便要向钟天政扑过去。
奶奶的。敢当着十三爷的面纠缠文笙,说些恶心巴拉的话,当老子是死人?
他受《明日真经》影响。气势本就凶悍,再叫钟天政一激,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里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将这个小白脸大卸八块!
林经因为将累赘丢给了王十三。抢到了点先机,正在前面等着他,“锵”的一声响,由高处挥刀直刺。
他已经发现对手刀枪不入。但王十三抢了林世南的孙子在手,也就相当于有了破绽,他这刀刺的不是王十三。而是他怀里的小胖子。
林世南父子常年在军中,很少回家。这孩子长于妇人之手,从小娇生惯养,连刀也没碰过,哪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天翻地覆,身上冷不说,胸口被人勒得透不过气,眼前白花花一片,直接吓尿了,闭眼大声哭叫:“娘!哇哇!”
钟天政没有理会离他不远那一连串呼喝、哭喊声,叹了口气。
“……再说我要杀的,也不是你。那一箭,够李承运念着你很久,顾文笙,可惜你是女子,而你看好的李承运也绝成不了真龙。别再挡我的路!”
文笙凝视着他,再次道:“放了燕老!”
除了这个,文笙不想再同他说任何话。
眼前站着的人看似虚弱却有狠辣莫测的身手,是迄今为止《希声谱》最大的敌人。
钟天政望着她,微微一笑:“我jiāo出燕白,你会放了我么?你看,我知道你不会,到这会儿了,你依旧不愿意欺骗我。那我也说一句实话,不管你放不放行,我都不会把燕白给你,我的伤势没他不行。”
两人陷入了对峙当中。
此刻不管是文笙,还是钟天政,两人所呆的船上都没有别人。
之前攻克鬼见峡的时间虽然非常紧迫,但文笙还是叫王十三和宣同方等人将活着的南崇兵都集中在了一起,以便看管。漂在峡口处的这几艘船上是空的。
没有人掌舵划船,船会顺着水流自己漂。
这片刻工夫,钟天政的坐船渐渐要漂离鬼见峡。
但叫他失望的是,文笙手在琴弦上轻轻一拂,那船便像是被什么水怪在底下推了一把,竟然逆流而上,堪堪漂回了原位。
这是《行船》,顾文笙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他,老老实实呆着吧,今天他休想逃掉。
如此就不能放任林经和王十三再打下去了,钟天政清楚地知道,按王十三此时的身手,就算手上多个累赘,林经也绝不是他几合之敌。
他无奈地笑了笑:“就这么舍不得我走?好吧,你叫他们几个都住手,咱们谈谈条件。否则,”他修长的手指放到了燕白的脖颈上,“我现在就弄死他,咱们一拍两散。”
文笙拿开琴站起身:“你想清楚,杀害燕老这样的神医,是会遭天谴的。”
钟天政闻言哈哈大笑:“天谴?若有天谴我早就死了。不错,燕白、江审言他们都算是人物,可比起彰、白两州十余万人命又如何?顾文笙,我没什么好怕,从我戴上面具那天便已回不了头了,所以,”他止了笑,俊秀的脸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记着,不管是谁,挡了我的路都要死,哪怕是你……”
文笙叹了口气,若对手是别人,她一点都不怕这种威胁,《行船》一响,无形屏障就能护着燕白周全,但是钟天政却不行。
他曾数次破掉《行船》的屏障,自己不敢冒这样的险。
她没有多犹豫,回头冲王十三那边扬声道:“十三!”
那边打得正热闹:“锵”,兵器相撞;“乒”,林经被拍了出去,“哇哇”,小胖子在玩命地哭喊,“哗啦啦”,水花四溅……
但即使如此,王十三也是立刻应声:“哎,等等,我马上就宰了这小子!”
这位也是咬着牙说的。
话音未落,“噗”。牛皮糖林经大腿上狠狠中了一刀,这一刀入骨很深,并且王十三手臂一探,刀口直接划到了腰际。
鲜血飞溅,喷中小胖子一脸。
小胖子“嗷”地一嗓子,“哇哇”,“呜呜”。哭得都快断气了。
王十三就觉得一股热流沿着自己大腿蜿蜒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