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三顿觉一块大石落了地,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把咱们俩的事告诉程国公了?”
“是啊。”文笙揶揄地道,“你不是怕我始乱终弃,叫我负责么?”
王十三觉着自己步步败退,快缩到墙根底下了,简直是……夫纲不振,没话找话:“那他们没吓一跳么,是个什么反应?”
文笙板着脸正色道:“没有,国公爷和纪将军都说咱俩很般配!”
“般,般配?”王十三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想从文笙脸上找出点开玩笑的痕迹来,但他发现文笙现在变得道行好深啊,竟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他只好喃喃地道:“那他们真是难得的大好人。”
文笙眨了眨眼睛:“不过国公爷也说了,这个消息先不要外传。已经知道的,叮嘱他们不要说出去,他说,这样对咱们俩也有好处。”
这点小事王十三到没有放在心上,只在脑海中一闪念:什么意思,难道是怕人在背后笑话我们,说我和文笙的坏话?
随即他就把这念头丢在了一旁:“不说就不说,谁有空理会他们。你这里还要忙多久,不是说清明踏青么,gān脆我去弄条船,等天黑之后咱们出海玩去。”
文笙也觉着这几天事qíng太多,有些冷落王十三了,心中不免有些歉疚,便应了声“好”。
正好夜里用琴帮着他调理一下qíng绪,缓解《明日真经》带来的负面影响。
王十三得了准信,亲了亲文笙,兴冲冲拿着包袱走了,比起来时的忐忑不安,这会儿简直走路带风,判若两人。
文笙将他送出门,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回去继续参与乐师们的讨论。
这是一个很是耗神的大题目,到得傍晚众人也没有什么进展,文笙看看天色,劝大家都回去休息。
她已经有了旷日持久研究下去的准备,看这样子,也许需要几个月,甚至是几年才能有进展,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花大把的时间,把研究继续搞下去。
她一个人的力量始终有限,不可能哪里需要就出现在哪里,提高离水方面乐师的实力刻不容缓。
并且《希声谱》也远比妙音八法更中正平和,文笙想要把它派上更大的用场。
等众人都散了,文笙特意准备了酒菜,王十三喜欢吃的几个菜都拿食盒装好了,带上琴,坐车去赴约。
现在出入离水港盘查依旧很严,与战时没什么不同,王十三和几个队长通了声气,说夜里要出去一趟,提前把船停在了小青山后头。
王十三接到了文笙,他拿起那个酒壶看了看,笑道:“只准备着这么点酒,莫不是怕我喝醉了?”
文笙横他一眼:“是啊,刀枪不入的十三爷若是喝醉了酒,掉到海里淹死了,岂不沦为笑柄。”
王十三嘿嘿而笑:“怎么可能。”提起食盒,和文笙并肩上山。
初chūn之夜,晚风轻柔,文笙真有了出游的感觉,王十三更不必说,不知有多么开心满足。
两人在山上随便走了走,简单吃了点东西,绕到后山上了船。
王十三划桨,小船慢慢离了岸。
难得今夜海面上也是格外平静,像一面望不到尽头的镜子,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微光。
文笙心qíng很好,轻轻哼着歌。
过去了好一阵,王十三突道:“你的技艺是不是又突破了,怎么我听你唱歌,就有一种像是在听琴的感觉?”
文笙到是没有意识到这点,停下来问他:“什么感觉?”
“就是那种很开心,很放松,又很平静的感觉。”
咦,若只是开心,还可能是王十三心qíng本来就好,可开心又平静,就类似于《伐木》的效果了。
文笙当日受那妩大家歌声启发,在反复读《古平琴歌考》时就有了这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一晃过去了好几年,虽然她也常自琢磨,没事哼两句,却始终没有进展。
若是真的,那可是意外之喜了。
第四百四十章 吉鲁(二合一)
不管怎么说,以歌声为乐师的手段,这还仅仅只是个萌芽,在文笙这里,不要说替代古琴,就是鼓、笛子这样的乐器,短时间内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文笙只是哼唱了一阵,过足了瘾,就将这事丢在了一旁。
王十三也停了桨,让船在海面上自己飘着,他很是随意地躺在船里,一手揽在文笙腰际,心满意足地去看天上的星星。
繁星璀璨,一望无边,及至远处已经很难分辨哪是大海,哪是星空。
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不知落去了哪里。
周围很安静,只有海làng轻轻拍打在船尾,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
此时此景,很容易触及心灵,叫人生出“念天地之悠悠”的感慨来。
就连王十三也不能例外。
他手掌在文笙腰上轻轻拍了拍,吸引了她的注意,问道:“我听人家说,天上每一颗星星,就代表了地上的一位大人物。你们读书人知道的事qíng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到把文笙给问住了。
“书上说的也不可尽信,毕竟没有人能飞上去,亲眼瞧瞧。”
“不是有什么文曲星、武曲星的说法么?懂行的夜观星象,就能看出哪里有灾祸,或者是哪位大人物归了西,不知道那上面有没有咱们两个。”
文笙想了一想,手指北斗七星方向:“传说文曲星天权,武曲星开阳都在那里,十三,你想做大人物么,跺一跺脚。天下为之震动的那种?”
王十三有些茫然:“我不知道,那样是不是很累?可不努力出头,又好像……”他住口,“配不上你”四个字咽回肚子里,继续道:“你要是能陪着我,咱们去做山大王就好了。”
文笙回头望向他,在黑暗中微微一笑。
两人慢慢靠近。亲了一吻。就此依偎在一处。
王十三突然又有了雄心:“你说咱们坐着这船一路漂下去,东边我知道,是海门、长蒙这些岛。再往东就是东夷,往北去是列登,往东南会是哪里?”
文笙没想到王十三问完了天文又问地理,玩心突起。笑道:“也许是女儿国吧,那里的男人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管着数钱,生孩子……”
王十三不等她再往下说,将人抓过来堵上了她的嘴。亲了好一阵方道:“没完了是吧,说不定是侏儒国呢,里面的人只有这么高。”他抬手比划了一下。复又笑道,“等有空了咱们去开开眼。”
文笙闻言有些愣怔。
她想起来自己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当时邀请的人不是十三。
世事变迁,动辄如白云苍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了。
她把琴放在一旁,懒洋洋靠在王十三怀里,闭上眼睛道:“不管漂去哪里,十三你都要记着路,我才不要和你去做山大王呢,玩够就回大梁。我要守着我的太平。”
王十三有些好笑,逗她道:“你的‘太平’不就在你身边?”
文笙没有作声,王十三妥协道:“好好好,你守着太平,我守着你。不过一定是要大梁么,南崇行不行?”
文笙笑道:“行啊。咱们一起去看外婆。”
“文笙。”
“嗯?”
“幸好我遇到你。”
“我也觉着幸好是这样。”
两人这次出海去玩,只到大半夜才回来,王十三意犹未尽,感叹道:“现在想想南崇的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文笙笑笑,其实刚分开住她也有些不习惯,少了王十三在身边讲笑话,半夜突然醒来,枕旁也不会传来另一个人的呼吸,没有人问她渴不渴,冷不冷,还真是……有些孤单。
不过对她而言,像今天晚上这样已经是极限了,顶多是“以后我们两个常常出来”,叫她对着王十三蛊惑“你夜里悄悄的来”那是怎么出说不出口的。
转过天来,太阳照旧升起。
符良吉等人和离水方面的商谈仍在继续。
离水城的气氛有些怪异,原因不在三位钦差身上,而是列登帝国派了使团来,为首的是位子爵,想要和纪家军的首脑谈谈,看如何才能赎回莱斯利以及众多的列登俘虏。
虽然关押那么多战俘确实令离水方面很头疼,但叫他们赎回去?大梁的老百姓不会答应,李承运也没想着这么便宜对方。
符良吉几个得知列登人直接找来离水,都有些不自在,尤其张宿,私下里怒不可遏,这些该死的野蛮人,半点没有把大梁朝廷放在眼里。
符良吉只好安抚他,李承运是大梁国公,自己想必也知道,有什么事自家人大可关上门商量,在他们谈崩了翻脸之前,他肯定不会先接受列登使团的条件。
李承运确实没空同列登使团的人墨迹。
这两天他和纪南棠接待了一行神秘的客人。
这些人打着做皮货、人参生意的旗号,在离水城内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到国公府投书求见李承运,还送上了不菲的见面礼。
来人在名帖上表明了正式的身份:吉鲁国的使者。
不管是李承运还是纪南棠,对吉鲁国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前头说过,大梁往西是一望无际的糙原,糙原上住着很多游牧部落。近一两百年间,一些实力较弱的部落逐渐被吞并,吉鲁国像滚雪球一样飞快壮大。
大梁往西地广人稀,细论起来,眼下的吉鲁国在疆土上恐怕还要超过大梁。
纪南棠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对大梁西边这个渐渐兴起的庞然大物关注得自然比较多,而李承运对吉鲁国的印象,更多还是来自于丽姬。
丽姬的部落含兹便是被吉鲁国所灭,她日夜思念的家乡,早已成为了吉鲁国国土的一部分。
不过李承运早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纵是在最宠爱丽姬的时候,也没有过帮她复国报仇的想法。故而接到这个名帖之后,他只是好奇了一下对方的来意,便吩咐手下,将人请进来。
对方是个小老头,身材gān瘦,留着山羊胡子。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很亮。
模样打扮甚至谈吐举止,都更像是个习惯了谨小慎微的老掌柜,跟着商队跑到离水做买卖来了。
老者进来之后先给李承运跪倒磕头。口称:“见过国公爷。”
李承运听着对方说一口地道的大梁话,微觉诧异:“起来吧,你是大梁人?”
老头爬起来,讨好地笑笑:“回国公爷。小的祖籍大梁化州。后来到吉鲁国境内做买卖,被他们抓了去。不得已才在吉鲁王跟前做事,提心吊胆地混日子,浑浑噩噩地,一晃快三十年了。说起来。哪里也不如故乡好啊,小老儿一看到国公爷就觉着亲近。”说完了还作势擦了擦眼角。
李承运自不相信他这番说辞,开门见山道:“我还有事。只能挤出半个时辰见你,你不如直说。到底为什么而来?”
半个时辰对那吉鲁使者而言显然不够,这就bī着他赶紧抛出诱饵,引起李承运的兴趣。
“国公爷,小的此次来,是奉了吉鲁王之命,来看看离水还有您麾下的军队,小的已经写信回去,向吾王禀报,在我们的邻国有一位潜龙正准备一飞冲天。”
他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到离水来刺探军qíng的,李承运脸色登时有些不好看,冷冷地道:“你们待如何,莫不是对我大梁有垂涎之心?”
才打完仗,民心思定,李承运实在不愿这时候再折腾,更何况他所能管的也只有东边五个州,中间隔着大梁朝廷,就算想打,也打不着啊。
“国公爷误会了,吾王的意思恰恰相反。”那使者眨了眨眼睛。
李承运不喜他这番做作,没有接茬。
那使者有些没趣,只好自己道:“有道是英雄重英雄,吾王对国公爷惺惺相惜,想与您jiāo个朋友。奉京有几位钦差现在离水,小的也知道,这叫国公爷很为难,谁也不愿将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相让,尤其对方又那么无能。”
那使者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悄悄观察李承运的神qíng,见他沉着脸未置可否,对接下来游说对方更有信心。
“可与奉京开战,国公爷又有顾虑,这都是人之常qíng。吾王愿意与您结盟,顺便帮您解决这个小难题。”
“哦?说说看,怎么解决?”李承运这时候已经差不多猜到对方的来意了。
果然那使者笑了笑,胸有成竹道:“前段时间,吉鲁同北方的邻国也有了点小磨擦,不过现在已经彻底解决了,我们有大批能征惯战的勇士,数也数不清的战马,只要国公爷点一下头,吾王便下令对大梁的西陲展开猛攻。等我们和奉京方面打得正热闹的时候,国公爷就可以率兵参战了,如此不但是师出有名,到时战场上风云变幻,谁又说得清楚,只要除掉梁帝,大梁就是您的了。”
李承运瞳孔微微收缩,好一条毒计!
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那你们的条件呢,别说没有好处还愿意陪本国公做戏。”
“奉京方面现在控制了六个州,事成之后,我们二一添作五。”
李承运嗤笑一声:“不够!”
那使者有些吃惊:“吾王已经很让步了,恶名都我们担着,国公爷您注定名留青史,是带兵抵御外敌的一代英主,还要怎样?”
李承运心念电转:“吉鲁国为什么会派人大老远得来游说自己,这是眼馋大梁,想在它身上咬块ròu下去,又听说自己刚打败了列登和东夷的联军,怕崩掉牙啊。”
必须要叫对方打消这个念头。
李承运一抬手,眼前桌案上的杯碗滚落了一地,吓得屋里侍从们尽皆跪倒,那使者不由地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