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曹接到报告匆匆赶来:“钟天政要来?”
杜元朴点了点头,沉着以对:“这等时刻,他怎么可能错过?”
李曹恨恨地道:“也是。”
城楼上虽然火光亮如白昼,再往远处,却是沉沉的黑夜,今天晚上不甚冷,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叫人如临深渊,有些透不过气来。
突然之间,远处地平线上有一点星火亮点,跟着两点,三点,很快连成一大片……
轰隆隆,仿佛闷雷声响起,雷声未停,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数匹战马飞掠到吊桥前,马上皆是纪家军的斥候,他们高声呼喝:“迎敌!”
话声未落,马蹄声“哒哒”,绕离水城往别的城门报信去了。
寅时中,吉鲁国的大军杀到,最先受到攻击的果然是西面城门。
李曹知道照这样子其它城门很快也会面临严峻的考验,他需得立刻赶去,抽身yù走,足下顿了顿,问道:“那小鬼想要gān什么?若非他从中捣鬼,我们何用在彰、白二州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纪家军也不会添那么多孤儿寡母,就算国公爷答应,我们也绝不同意与他联手!”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加上城内城外喊杀声震天,只有他和杜元朴才能听到。
杜元朴淡淡道:“你想多了。你难道不知,离水有他想要的么,不过是趁火打劫罢了。”
李曹恍然:“东夷战俘?”
杜元朴点了点头。
此时城下已是人仰马嘶,吉鲁国大军前头部队一到,连营也不扎,直接就在城下架设攻城弩,黑压压的士兵冲上来搭云梯,数十名大汉抬着撞木意图撞开城门。
守城的将领一声怒喝,众兵士开始向下放箭。
李曹大致一望,便估计出敌军的人数,先头到达的就有差不多一万,后面还源源不断。
他想再同杜元朴说上几句,周围吵得厉害,只得扯着嗓子说了声:“你小心!”转身挥了挥手,带人离开了西门。
离水城墙这两年经过多次加固,修得异常坚固。
吉鲁**队第一波攻势遇阻,大军很快就在城外聚集起来,就见地上火把连天,一直蔓延出去很远。
停了一停,就见敌军中间分开一条路,未见敌将,到是出现了几个宽袍大袖的大梁人,其中一个汉子手中持着一杆长枪,枪尖上挑了个人头,他高声喝道:“纪南棠首级在此,离水城的守军还不开城投降?”
杜元朴居高临下望着,皱了皱眉头。
景杰那边才传来消息不久,这人头不用说一定是假的,叫他不安的不是对方这意图动摇军心的话,而是城上城下这般喧哗,他的声音仍清清楚楚传上来,此人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看来这几个就是白云坞的大周余孽。
敌军中那人接连喊了几声,不可避免引起城头百姓一阵恐慌。
那人哈哈一阵狂笑,手臂挥动,枪尖上的人头飞起来,直直向着城墙飞来,差着丈许未能飞上城头,砰地一声撞在城墙上,头颅上附带的力道惊人,竟然就此陷在了城墙里。
与此同时,吉鲁军中chuī响了呜呜号角,第二轮猛攻又开始了。
那几个白云坞众凌空飞起,在前头撞木、云梯,甚至是活人身上一踩,如几只大鸟,直奔城头而来。
米景阳大声呼喝,指挥部下迎敌。
杜元朴轻轻叹了口气,吩咐随他前来的士兵们:“准备布阵。”
话音方落,城楼上,一道寒光破空飞来,不知是谁掷出了一柄长剑,直奔李承运而去。
李承运身边不乏高手保护,惊呼声一起,守在他身旁的护卫惊觉,千钧一发之际将他扑倒。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飘落城墙,距离李承运不过十余丈。
杜元朴高声喝道:“甲藏不现,遁于六仪之下!”
第五百章 yīn/阳顺逆妙难穷(二合一)
“乾六!”
“兑七!”
“景!”
“杜!”
随着杜元朴这一声紧似一声的厉喝,他周围的亲兵们如劲风过松林,应声而动。
奇门有九宫,却只有八个卦。
疾扑而至的刺客突然站定,目露茫然。
他行刺的目标李承运不知怎的凭空消失,不见了踪影。
非但如此,城楼上的灯光接连熄灭,黑暗由四面八方袭卷而至。
离水城中竟然有人懂阵法!
那刺客出身白云坞,耳濡目染,暗忖这大约像千花岛水阵一样不过是个障眼法,试探着往李承运先前站立之处走了两步。
杜元朴等的就是这个,在他和一众纪家军眼中,城楼上依旧是亮如白昼,刺客落入阵中,面现犹疑,杜元朴手一挥,身旁亲兵队长嘬唇而啸,几杆长枪齐齐向着刺客的后心扎去。
那白云坞刺客没发现有人袭击他,这大阵中幻象连连,连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都屏蔽在外,何况是区区长枪带起的锐风。
只是常年习武使得他机警异常,一有危险临近,自然生出感应,电光石火之际,反身在半空一抓,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里竟然被他抓到了半截枪头。
他猛一抬手,那纪家军连枪带人被他抡了出去,砸倒了一片。
叫刺客失望的是,即使如此,他陷身的大阵犹未现形。
擒贼先擒王!找不到李承运,他翻身便向杜元朴的方向扑去。
杜元朴丝毫未见慌乱,亲兵队长推着他的轮椅变换方位,他眼睛紧盯着那刺客的两脚,以手势指挥着手下人。一字一句沉声道:“当令者旺!”
他的轮椅车正进到生门,天蓬与震三宫重合。当其时,全阵之中,当数他所在位置气运最旺,就连躲在杜门中的李承运都无法与之相比。
“我生者相!”
数百名纪家军将士顿时稳住了阵脚,士气大振。
“克我者囚!”
那刺客只觉周围yīn风阵阵,这声音明明离着自己很近。就在眼前。可他的双脚却好像被千斤重的铁索缚住,挪动一小步也需拿出吃奶的力气来。
“我克者死!”
话音未落,数杆长枪由正面刺中那刺客。
“啊!”刺客嘶吼一声。不退反进,一挺身间,枪头竟未能刺进ròu去,反到迫得枪身像弓一样弯了起来。“砰”“砰”,接连折断了两根。
杜元朴倒抽了口寒气。
旁边一名亲兵队长眼疾手快。手起刀落,正斩在对方脖颈上。
鲜血喷溅而出,刺客向后摔倒,登时被纪家军的士兵们好一通戳刺。
直到他断气。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杜元朴望着那死人久久未语,暗道:“难怪这些人肆无忌惮地行刺。连将军那里都险些得了手,原来一个个武艺都如此高qiáng。”
他这里暗自心惊。可在白云坞那些等着里应外合的人看来,保护李承运的这些纪家军更是高深莫测。
以至于往城头上扑来的几个白云坞众竟然心生迟疑,因这一缓,被守城官兵乱箭she了回去。
虽然赢了这次jiāo锋,李承运、米景阳等人却全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才刚刚开始,不要说坚持到傍晚,连天亮都还早,城下吉鲁国大军已是越聚越多,天黑加上不了解吉鲁军中习惯,只遥遥看着军中战旗招展,却不知来的是哪个。
很快敌人绕着城散开来,兵分几路往东、南两处城门而去。
数万大军围困离水城。
米景阳也开始往其它城门派遣人手,既然杜元朴这队人马战斗力如此之qiáng,留他们在此保护李承运足矣。
杜元朴命这支纪家军先帮着守城,悄声对李承运道:“国公爷,我们怕是要有麻烦了。”
李承运收回目光,望了望他:“杜先生的意思是说,还有更大的麻烦在后头?”
杜元朴微微颔首。
李承运没当一回事,笑道:“若没有你们,我这会儿估计着早就破罐子破摔了,说来听听吧,我看还有什么能麻烦过被吉鲁人攻进城里来。”
杜元朴坐在轮椅上挺直了身体,尽量凑近他耳边:“钟天政!”
李承运目光一凝:“他要来捡便宜?”
杜元朴悄声道:“国公爷,咱们现在太缺人手了,就算姓钟的还来趁火打劫,怕也很难守到天黑。卑职想了个权宜之计,可不可行,还需得国公爷您来定夺……”
李承运面色凝重,听杜元朴如此这般说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离水县衙大牢。
这几年离水治安状况良好,尤其是李承运来了之后,各地官绅豪qiáng争相来投,给离水带来大笔财富。
这些外来户还处在夹着尾巴好好表现时期,城里虽然拥挤,老百姓不缺赚钱的机会,衣食无忧,铤而走险的就少了,整座大牢关的不是触犯律法的犯人,而是东夷和列登战俘。
能关在这里的,都有一定身份地位,铁索缠身,在李承运定下怎么处置这些人之前,先由官府养着他们。
普通兵卒太多,关在兵营里集中看管。
怎么安置从白州抓回来的这些俘虏,曾叫纪南棠等人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近万人吃喝拉撒可是大问题,若是白养着,岂不是便宜了这些狗qiáng盗。
后来索xing安排他们去造船、修码头,纪家军派人在边上监督,说白了,就是让他们出苦力换饭吃,一开始还有不肯去的,到后来为吃顿饱饭,这些人顺从得多了,尤其以列登人为甚。
杜元朴打的就是这些人的主意。
后半夜,大牢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很多犯人都睡了。偏最里头一间牢房,稻糙上躺着的一个人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老是梦到家乡,梦到大东焱。
沙昂叹了口气,大东焱他是回不去了,纵使回去也是罪人。父亲不知道眼下处境如何。熊谷浩应该是逃掉了,不知有没有帮着父亲重整旗鼓,收拢手下。
想他沙昂何等英雄。不过是错行了一步,就落了个客死异乡,最丢脸的,还是做了梁人的阶下囚。唉,若苍天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早早杀了李承运这个祸害,不给他翻身的机会,更要在于泉见着那王十三的第一面,便命手下人把他斩成ròu泥!
而今悔之晚矣。熊谷浩不一定靠得住,大东焱到最后说不定还要便宜了那个杂种。
沙昂黑暗中大瞪着两眼,泪水沿着眼角滚落。
突然就听着走廊另一头“哗啷啷”钥匙响。跟着有狱卒拿棍子“砰砰”砸墙。
“起来了,东夷狗们。大人来问你们话!”
沙昂咬紧了牙关,躺着没动。
牢里亮起灯来。
整个牢里能听懂梁话的人不多,这对沙昂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
来的大人沙昂不认识,看穿戴和狱卒恭敬的态度,官职应该不小,还带了一个通译。
不过沙昂也知道,眼下梁国正乱着,官职大小并不代表什么,他想不予理会,可很奇怪,对方竟是来劝降的。
他们并非梁人,归降又有什么用,当真可笑,李承运就这么缺人么?
缺人?沙昂心中一动,随即想到:“出事了!”
同沙昂睡在一个牢里的还有几人,其中就有他的心腹藤洪原,那小子也被惊醒,此时正睡眼惺忪地向他打眼色:“大帅?”
沙昂转脸,冲外头抬了抬下巴。
藤洪原叫道:“投降。我投降!”
那大人闻声望过来,眯了眯眼,吩咐道:“把他带走!”
藤洪原被带走了,跟着又有几个人在沙昂的授意下离开了牢房,牢里一下子冷清起来,那大人走过来隔着栅栏打量了沙昂两眼,发出几声冷笑。
“他便是晏山的儿子?”
一旁狱卒答道:“大人目光如炬。”
那大人嗤笑道:“看着就是一副糙包相,若不是仗着出身,怎么能当上元帅。说起来多亏了他,咱们才打了这么场大胜仗。”
沙昂听他奚落,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额前头发挡着眼睛,并不吭声。
那大人嘲笑够了,将脸一板,吩咐道:“行了,剩下这些都是无可救药的,非常时期,留着都是后患,处理了吧!”
沙昂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
若在顺宁的时候,死在王十三手里,虽然也怕,可心一横眼一闭也就那样了,关了这么久,习惯了苟延残喘,当时的心气早就散了,此时要杀他,怎么甘心?怕都要怕死了!
他心头挣扎,在要面子和要命中间摇摆不定,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别的牢里已是惨叫声连连,血腥气弥漫开来。
完了,李承运果然开始杀俘了。
不大会儿工夫就杀到他这间牢房,沙昂眼睁睁看着一名手下血溅当场,再也忍不住了,崩溃大叫:“别杀我,我爹会拿重金来赎我!我投降!”
刀锋袭面,在他尖叫声中停在半空。
那大人笑了笑:“很好。带走!”
走在蒙蒙亮的街市上,沙昂竟有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要不说出事了,远处传来模糊不清的喊杀声,就这几步路的工夫,就有几波人拿着武器自他们这队俘虏身边疾奔而过,匆忙之下连看都没看他们。
藤洪原壮着胆子以梁话问了句:“大人,可是出事了,需要我等gān什么?”
旁边拿刀押送的狱卒道:“朝廷的人马攻城,纪将军现在彰州不及赶回,大伙只好都上去抵挡一阵,拖延拖延时间,国公爷说了,给那些列登、东夷普通士兵一个重新作人的机会,只要保住离水,解除了此次危机,就放他们回国。”
“啊,真的?”藤洪原不禁发出一声低呼。
关在牢里不见天日快到一年了,天知道他有多想回国去。
那大人冷笑一声:“我们国公爷是什么样的人物,君无戏言,岂会对你们这些狗东西失信。动动你们的狗脑子想一想,那上万的俘虏一天耗费我们多少粮食,又拉出多少屎尿,国公爷若是想杀他们早就杀了,何需花多少人力物力看着,养了这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