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笙脑袋里陡然闪过一念,神色中不由就带了出来。
钟天政见她反应过来,淡淡笑道:“给你吧,我懒得再同你争了。”
这是最后一首《希声谱》,原本他咬死了怎么都不肯透露的那一曲。
这支曲子节奏很慢,曲调平缓,即使是在文笙手里弹出来,也有些平平无奇,甚至令人听着昏昏yù睡。
但与《探花》又截然不同。
文笙不解其意,凝眸望向一旁的钟天政。
钟天政开始还等着她大显身手,道:“你对着我弹,我来试试是个什么感觉。”待发现这曲并不那么容易领悟,不免有些失望:“算了,你以后慢慢琢磨吧,我给你个忠告,永远不要叫人知道你学会了这首曲子。”
文笙见他露出曲终人散的意思,拿开了琴,便要放在一边。
她一扭身的工夫,就听钟天政道:“我本来以为,你能明白我的心意,那我有些话就不必说出来了。我累了,帮我跟师兄的父亲说声抱歉,还有……谢谢你能来陪我。”
文笙听着话风不对,转头去看,就见钟天政两手握着方才取出来的那支弩箭,向着心口猛地扎了下去。
血如泉流,沿着那支弩箭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文笙一时呆住,伸手去扶他,道:“阿政……”
钟天政向前栽倒,正倒入她怀中。
文笙听到他弥留之际的低语在耳畔响起:“不成功,就去死。文笙……好想你……抱抱我。”
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文笙闭上了眼,抬起双臂抱紧了他。
这天直到近午时分,文笙才从石阵中走出来。
谭家众人见她独自一人出来,忍不住围上去纷纷询问,问的都是“钟天政何在”,连谭二先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问了一句。
文笙道:“走吧。他不会再出现了。”
不管明白的,还是犹自一头雾水的,听文笙如此说都不敢再问。
临出山谷时,文笙扭头回望,唯见太阳底下几块石头胡乱堆砌着。
就这样吧,留他在那里。
第五百三十七章 两国争端
文笙一行简单收拾之后离开了阎王洲。
谭家众人将抓到的两个活口押到船上,准备带回去细细审问,又从那山谷里挖了很多新鲜的球根。
连日坐船水上漂泊,加上昨晚忙着剿灭白云坞的人一宿没睡,大家都颇为困顿,尤其杨兰逸和童白霜这等年轻的乐师jīng神不济,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厉俊驰看不过眼,劝大伙都去舱里歇息。
文笙虽然经过了易容,透过眼角眉稍依旧能看出浓浓的倦意。
她和杨、童二人的qíng况不一样,钟天政自尽,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从而在jīng神上形成沉重的负荷,这种影响不是睡一觉便能消除的。
文笙也睡不着,想给自己找点事qíng做。
她去商量谭二先生:“前辈,那两个白云坞的人可否jiāo给我带走,晚辈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想向他们核对。”
谭二先生迟疑了一下,按说昨夜幸好有顾文笙出手,方能反败为胜,顺利诛灭白云坞那一群刺客,这两人自己也审了半天了,她想要走并不为过。
可是五弟的丹药还没有着落呢。
“顾乐师,你想知道什么,若是事关白云坞主的qíng况,何妨大家一起查问明白,我五弟现在离了丹药还不成。”
可文笙要问的事暂时却不想叫旁人知道,她见谭二先生这般为难,了然地点了点头,痛快应承:“原来前辈心忧五先生的药瘾,这样吧,谭五先生戒除药瘾的事就包在我身上,我来想办法,保证还诸位一个健康的五先生。”
她都如此说了,谭二先生哪好再坚持,介于文笙言出必行,信誉一直颇佳,此言一出到换得谭二先生面露惭愧,连忙道:“顾乐师肯帮此大忙。那还有什么好说,我们谭家上下都要承你的qíng。”
他不问顾文笙有什么办法,命人将两个俘虏jiāo给云鹭和厉俊驰看管,心道:“顾文笙应该是有几分把握吧。不然的话,王十三那里又该怎么收场?”
他却不知王十三做为一个特例,因为《明日真经》的缘故,已经闯过了这一难关。
文笙担心王十三练功出了岔子,担心他遇到乐师时那qiáng烈的反应。更担心白云坞主得知自己活着之后怀疑他,拿他出气。
这种种担心在他们离开魔鬼滩,将船划出芦苇dàng,迎面遇上大队南崇战船拦截时,才稍稍有些缓解。
看起来事qíng也许不像她想的那么糟。
谭家众人却不像文笙这般放松,一发现前面冒出来这么多战船,密密麻麻好似一张大网铺在江面上,所有船只都挂着林字旗,不禁齐齐变了脸色。
他们是武艺高qiáng,队中还有谭二先生和顾大乐师这样的人物。可对上了南崇的正规军,对方又特别擅长打水战,百余艘船,得有上万jīng兵,这仗还怎么打?怕是半分胜算也没有啊。
林少英昨天刚打掉了钟天政的几千人,很是扬眉吐气,一直封锁了江面等着钟天政再度出现,突听手下报说魔鬼滩里有船只出来,当即命人围了上来。
文笙虽不认识林少英,有钟天政之前那番话打底。再看这qíng形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自己船上这些人,林少英见过的大约只有云鹭了。
她安慰大家:“不用担心,我去见见对方的主帅。云大哥,你陪我走一趟吧。”
云鹭知道南崇已经变天了。如今林世南父子算不上敌人,应了声好。
他按文笙所说去同南崇兵jiāo涉,自报家门,称是离水李承运的部署,求见林少将军。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林少英在自己船上见了文笙和云鹭。
文笙带着琴。一看即知乃是大梁这边的乐师,林少英不禁多瞧了两眼。
云鹭介绍道:“这一位,少将军应当听说过她的名字,眼下我们离水乃至整个大梁最厉害的乐师,顾文笙。”
林少英吃了一惊,不禁站起身来,将文笙由头至脚重新打量一番,疑惑道:“顾乐师?不是说在顺金山出了意外么?”
文笙笑笑:“劳少将军挂怀,我在顺金受了很重的伤,侥幸保住了xing命。”
“这个……以何为凭?”林少英将信将疑。
文笙莞尔:“少将军莫不是要我弹上一曲自证身份?”
她想了一想:“有了,正月里不逊离开嘉通的时候,还劳少将军专程相送,少将军不是说要找钟天政报仇么,好叫少将军知道,钟天政今天早晨已经死在了阎王洲。”
林少英眨了眨眼,他送王十三出城的时候没有外人,能知道这个应该不会有假了。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立刻变得热qíng起来,请二人落座,笑道:“久闻大名,却是第一次见到顾乐师真人,怠慢勿怪。蒙你和陆兄弟救了犬子xing命,之前误传顾乐师在顺金山意外坠崖,这消息我们全家一直未敢告诉念北,怕他难过。”
文笙明知对方是在套jiāoqíng,想起林念北那个爱哭的小胖子,也不禁露出笑容。
趁着气氛甚好,林少英打听了一下钟天政的死亡经过,道:“放行是一定的,早知是你们,我的船队肯定不会拦截。只是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想替我家圣上问问,先前不管是陆兄弟,还是卞晴川卞叔父,他们都不像是能替李承运做主的,难得见着顾乐师,不知能否给个准话。”
文笙笑道:“我需得先更正一下少将军的说辞。国公爷的主,怕是只有他自己能做。我只是由中给帮着牵线搭个桥。少将军想问什么?”
林少英对她这撇清不置可否地笑笑:“听说纪南棠在开州大败吉鲁军队,重创了对方统帅特慕尔,李承运一统大梁诸州大约指日可待。到那时,不知这位程国公意yù如何同我们大崇相处?”
文笙有些意外:“不是说两家都属意和谈么?”十三曾同她提过,两边对于停战休养生息都没有异议,难道有假?
林少英却是给她抛出了个大难题:“那江北呢,我们辛辛苦苦打下来,战死了多少将士,李承运不会想我们jiāo回去吧?”
第五百三十八章 战后构想
飞云江以北,目前共有十一个县落在南崇军手中。
既是要停战议和,江北的归属就不能避而不谈。
文笙不用去问李承运,也知道他绝不会任由这十一个县并入南崇。
他手下的文武官员们不会同意,纪家军的将士不会同意,就连大梁的老百姓也不会同意,一旦李承运作出这么大的退让,必会给世人以软弱可欺的印象,千秋之后史书又会如何评说?
可对南崇而言,吞并江北相当于多出来四分之一的疆土,吃到嘴里的东西想叫他再吐出来,谈何容易。
文笙其实已经决定等诛杀白云坞主之后,便不再理会朝政风云,守着乐师学院专心研究学问,大梁和南崇的纷争自然也可以置身事外,由旁人去烦恼。
不过和谈她和十三之前出了不少力,可以说是二人一手促成的,若是半途而废就太可惜了。
文笙沉吟道:“少将军,恕我直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江北并不富庶,老百姓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归属,隔着飞云江,你们要想治理好这十一个县需得花大力气,搭上人力物力,非二三十年无法见效,且江北不像飞云江易守难攻,需得派重兵防守,qiáng要留下这块地方,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林少英只管含笑听着,并不作声。
文笙继续道:“这样吧,我虽做不了程国公的主,却可以就能做主的事对你们做些补偿。我在开州办乐师学堂的事qíng想必你们已然听说了,学堂已经建成,最近正要招收学生,据我所知,南崇亦不乏在这上面有天赋的年轻人,你们只需从江北退兵,便可免试送百人过来入学,我顾文笙负责给你们教出一百位乐师来。”
林少英不禁动容。
“你亲自教?”
“不错。”
“我立刻写信回嘉通,请圣上定夺。这些人……能学到《希声谱》么?”
文笙笑笑:“《希声谱》我肯定会教。并且绝不藏私,能不能学会要看个人的悟xing。”
有这个应承,就够林少英激动的了,可想而知天祐帝若是同意了这个条件。为争这一百个名额,朝中权贵非打破头不可。
用不了多久,南崇就有属于自己的乐师队伍了。
其中说不定有人能学会《希声谱》,像顾文笙这样,只需一琴在手。便可保一方平安。
去的人,必须要十分可靠才行。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笑道:“顾大乐师你不厚道啊,叫我们让出江北不算,还要送这么多人质过去。”
文笙闻言眨了眨眼:“少将军如何会有这般想法?也罢,贵国君臣若是不放心,我便再退一步。少将军你这会儿帮我一个忙,做为回报,我们可以在嘉通专门开一个分院。安排乐师常驻,我每年去教两个月的《希声谱》,你看可使得?”
反正十三也想每年去嘉通看看外婆,正好以此为理由掩人耳目。
再说文笙才不相信真正的爱乐之人会放弃随行求教的机会,只眼巴巴在嘉通等她。
林少英大为心动,使得啊,如此一来不说别的,他都有信心说服爹娘,将林念北送去学琴。
“顾乐师这会儿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效劳?”
文笙笑笑,指了阎王洲方向道:“此地环境复杂。我们人手又有限,想必那山谷间、芦苇dàng里还藏了不少漏网之鱼,我看少将军带了这么多船来,能否帮我们继续封锁住江面。抓捕逃掉的敌人?”
林少英慡快道:“我当什么事,这有何难。”
文笙放下心来,有林少英帮忙,昨夜就算有白云坞的人逃了,也没那么容易把消息传回到白云坞主耳朵里,十三面对的危险也就小些。
她手头有得自石阵中的完好植株。想请神医燕白帮着看一看,这东西太重要了,由林少英转jiāo不放心,思来想去,只好请云鹭和童白霜留下,跟着林少英的船,回头再跑一趟嘉通。
正事谈完,林少英闲话问道:“听说陆兄弟在大梁那边杀了朱子良取而代之,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远在邺州的王十三这段时间日子过的有点烦。
前头说了,他拖赵康下水,骗东方喝了带料的酒。
“神丹”发作起来很快,东方当时láng狈而去,再回来已是一天之后。
开州战场打得正激烈,多耽误这一天,纪南棠那里已经奠定了胜局。
东方脸色不好看,回来第一件事不是问罪,还是催着王十三发兵。
王十三有些意外,照他之前所想,东方吃了这么大的亏,缓过劲儿来必定急于向白云坞主告状,说不定直接返回京里,没想到这老小子是个忠心为主的死心眼,竟晓得忍rǔ负重。
奶奶的,白云坞主又不在,装这么“深明大意”给谁看!
王十三颇为头疼,他内伤还没好利索,不能来硬的,想办法拖延吧,又确实找不出什么理由来,东方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在旁虎视眈眈,没办法,只剩下最后一招了,那就是耍无赖。
他装作满口答应,将白云坞那两个“自己人”找了来,说是开个战前的会,坐下刚起了个头,便掩口打了个哈欠。
白云坞那两人见王十三双目无神,两眼直勾勾的,如何还不知道是什么qíng况,劝道:“你都这样子,就别撑着了,快去服了神丹再回来,我们等你就是。”
王十三打着哈欠站起来,掏出块帕子抹了抹眼角:“不好意思哈,哥几个等等我,这滋味,********的,你俩是不知道,就我和东方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