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我不bī你现在便做决定,解先生可以慢慢考虑,以后和我相处的时间长了,便会知道相比杨昊俭,还在我这里更能令先生一展抱负。”
解俊郎一哂:“难道都这样了,小王爷还肯放在下全须全尾地离开?”
钟天政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解俊郎,他的声音听上去极具压迫感:“不瞒先生,我自幼习武,山庄里这区区几百守卫,我还没有看在眼里。先生就算示警喊他们前来,也阻挡不了我离开。永昌齐城山青水秀,是个避世而居的好地方,我的人已经去了,令郎今年已有十五了吧,听说随郎先生,天姿聪慧,很会读书。”
解俊郎脸上变色,半晌说不出话来。
时间紧迫,钟天政催促他快些拿主意:“如何?”
解俊郎有些无力地道:“你说给我时间,叫我好生考虑。”
钟天政闻言笑了笑:“自然可以,不过你需得今晚帮我做件事,放心,不会有人知道。”
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解俊郎落到钟天政的掌握中,只能任其揉捏,低声下气道:“不知小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想办法把戚琴和王昔两位弄出来,教给我们带走。”
“这个……”解俊郎有些为难,“今晚想带出去不大可能,我可以先帮着小王爷传个话,安安那二老的心,过个几日,找着合适的机会,再悄悄把人送出去,您看如何?”
钟天政便去问文笙的意思。
来到山庄之后,亲眼看到这重重关卡,戒备森严,文笙也觉着今晚便把戚琴和王昔救出去不大可能,解俊郎能这么配合,她求之不得,只是今晚她既然混进来了,还是想着能亲眼见一见那二老。
钟天政也不想轻易放过解俊郎,总要bī着这姓郎的做下点儿什么背叛杨昊俭的事,他才能安心。
解俊郎沉吟片刻,道:“好吧,事不宜迟,我这便带你们过去。”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和糙屑,整理了一下衣裳,前头带路,领着文笙和钟天政往西边那座山峰走去。
文笙注意到解俊郎此番很是小心,专门捡着黑漆漆的小路走,显然他也怕被守卫看到,惹来麻烦。
走至中途,解俊郎问文笙道:“这位便是先前替‘三更雨’到邺州送信的顾姑娘吧?顾姑娘年纪轻轻,也是位乐师?”
文笙知道他会如此问,是看到自己一手还抱着古琴。
“我刚学琴不久,师从王昔。”她回答道。
解俊郎无声地笑了笑,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文笙也不再多言。
不要说对钟天政招揽的人,就是对钟天政,文笙此时的心qíng也非常矛盾。
从这两天发生的一连串事qíng看,钟天政很有能力,所谋也不小,可他使出种种手段的同时,又在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救人。
就像他刚才辣手杀了个小丫鬟,文笙明明不赞成,却没有立场加以指责。
这样危险的人,文笙以前从来没有结jiāo过,或许换一个时候,不是戚琴和王昔被抓生死不明,对钟天政,她也不会深jiāo。
怎么就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从进了京,不,或者说从在路上遇到钟天政开始,事qíng就渐渐失去了控制。
文笙心中突起一念,不由地毛骨悚然。
她脚下顿了顿,一旁钟天政关切地问:“怎么了?”
文笙道:“没事。”
再看前面,已经到了山脚下。
月光洒在青石铺就的山路上,一层层石阶好似泛着幽暗的微光。
解俊郎站住,道:“二殿下将这山上全权jiāo给我负责。我带两位上山,遇人询问,便说是投奔殿下的乐师。小王爷、顾姑娘,你们看行不行?”
第九十八章 败露(粉40+)
钟天政点了点头:“解先生熟悉山上的qíng况,我们听你的。”
解俊郎见他欣然答应,毫无惧意,脸上不禁露出了钦佩之色。
钟天政扭头冲文笙道:“既然是假扮乐师,咱们挡一挡脸。”
他们二人容貌太过出色,又都这么年轻,除了文笙手里的琴,真是看哪里都不像乐师。
钟天政还真是做足了准备,说完话,拿出两块蒙面的黑布来,递了一块给文笙,又道:“放心,就算出了意外,我也必能护你周全。”
文笙接过来,深深望了钟天政一眼,将琴jiāo给一旁的解俊郎,请他先帮着拿一下,侧转头,将黑布蒙到脸上,在脑后系了个死结。
解俊郎将琴jiāo回去的同时,悄悄望了文笙一眼,他觉着以钟天政适才那句话的份量,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绝不仅仅是什么朋友。
收拾妥了,解俊郎在前,钟天政居中,文笙在后,三人鱼贯上山。
刚一踏上青石台阶,黑暗中就有人出声询问:“解先生,您今晚不是在前面陪殿下宴客么?”
“殿下不放心,命我过来再瞧一瞧。”解俊郎沉声回应。
暗处那人笑了一声:“先生还真是辛苦。”
三人自这一处哨卡前走过,那人看到一男一女跟在解俊郎身后,竟是连问都未问。
显然是杨昊俭平时对解俊郎十分信任。下面的人都受了影响。
杨昊俭在半山腰修建了亭台楼阁,由山下看,只当是为了登山中途休憩。或是居高闲坐观景,实际内里别有玄机。
这会儿几间阁楼里关押的都是天下知名的乐师,唯一的例外,便是王昔。
走至半山腰,碰上的守卫头目大约和解俊郎比较熟,多问了一句:“解先生,您这带着的是什么人?怎的还蒙着面?”
解俊郎早准备好了说辞。随口应付道:“这是两位乐师,大伙都把嘴巴闭紧些。出去之后不要胡言乱语。”
对方见他如此谨慎,连忙应承,不再多问。
再往上走不多远,旁边有一处观景台。上面孤零零修着一座小亭子。
亭子外侧邻着断崖。
坐在这个亭子里说话,到是不虞被人偷听。
钟天政站定,以淡淡的口吻吩咐道:“就在这里吧,把人带过来。”
解俊郎怔了怔,立刻道:“那两位在此稍坐,我去带人。”
钟天政笑了一声:“不用,你也在这里,随便打发一个侍卫去就是了。”未到安全处,他不肯放解俊郎远离自己。以免解俊郎变卦。
解俊郎无奈道:“好吧,全都照您的意思办。”
一行三人在亭子里坐下来。
刚一坐定,石阶上方就有人遥遥相问:“解先生。怎的在这里坐下来了?”
解俊郎便大声吩咐:“你去向常管事说一声,带……”他打住话,低声商量钟天政,“只能带一个人过来。您看带谁?”
“带‘三更雨’戚琴吧。”钟天政说完望了文笙一眼。
文笙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候确实带戚琴过来更为合适,师父脾气急。别一时沉不住气露出马脚来,更何况论起应对这些事的经验。戚琴也比他要丰富得多。
解俊郎便远远地同那兵士道:“你去向常管事说,我带来两位乐师帮着劝一劝戚老,请他打发几个人,把‘三更雨’带到这里,小心些,不要得罪。”
那边应了一声,脚步声响,往山上去了。
钟天政便十分随意地问道:“这边负责的管事姓常?叫什么?”
解俊郎知道他多疑,连忙回答:“叫常业。”
钟天政不再作声。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便听得山道上铁链子“哗啷啷”作响,一个弯腰驼背的老者被四五个人簇拥着,沿着山道下来,越走越近。
文笙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因为逆光,她看不到戚琴的脸,只是觉着不到两个月的工夫,戚琴身体看上去差了好多,以前他走路,还没有这么得佝偻。
还说什么善待乐师,下了乐器,铁链缠身,与囚犯何异!
戚琴一个平民老百姓舍生忘死,诛杀了那姓huáng的jian细和商其,于大梁是何等的功绩,杨昊俭身为皇子,不但不善待老人家,论功行赏,还将他关起来,bī其投靠,实在是叫人齿冷。
文笙心中气愤,更因为见了戚琴,鼻子里酸酸的,眼前有些模糊。
但很快,她便抑制住了失态,心中警铃大震。
不对,她很了解戚琴,这位老人家在市井拉琴混饭吃的时候会弯下腰,可是面对敌人,何曾如此卑微过?
这人不是戚琴,有诈!
文笙后撤了一步,沉声喝道:“小心!”
钟天政一直警惕着,文笙只叫出了两个字,他已意识到事qíng出了差错。
本能的,钟天政便断定是边上的解俊郎出了问题,不及细想,左臂一探,抓住了解俊郎的胳膊,向回猛然一拉,就将他拉倒在石桌上动弹不得。
解俊郎惊呼了一声。
对面几条黑影径直扑了上来,其中一个口中喝道:“大胆贼子,还不放开解先生!”
就连那“戚琴”也不再假装老迈,挺起脊梁,冷笑了一声,手上的铁索如同蛟龙出海,呼啸着向亭子里扫了过来,在这等不大好闪避的峭壁上,铁索还真是一件十分厉害的兵器。
钟天政上前一步,将文笙挡在了身后。
于这等兵荒马乱之际,他还有暇同解俊郎说话:“你何时通风报的信?我晓得了,今晚上面的管事不是常业!”
钟天政在检讨自己哪里出现了失误,之前他打听过二皇子庄子里的几位管事,确实有一个叫常业的,所以刚才解俊郎打发那人去传口信,他没有在意。
看来解俊郎是觉着自己这座庙太小了,容不了他这尊菩萨,宁可冒着风险,去搏取二皇子更大的信任。
钟天政左手抓着解俊郎,右手掀翻了石桌。
解俊郎挣扎不脱,意识到不妙,口里急呼:“所有守卫都在往这边来,你们跑不掉了,投降受缚,我保你不死!”
沉重的石桌凌空飞起,将扑至眼前的几个敌人挡了挡。
钟天政听都没听解俊郎在叫嚷些什么,趁着这点儿空当,淡淡地道:“图有虚名,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愚蠢的一个人。先去huáng泉等着吧,过两日我便送你们全家团聚。”
话音未落,他右手疾探而出,不见如何施为,解俊郎却像杀猪一样惨叫起来,叫声凄厉之极,却只是短短一响便戛然而止,听得人毛骨悚然。
解俊郎所说非虚,这工夫文笙往下一望,只见山道上火把耀眼,每一点火光都是一个人,得了消息的兵士们正排起长龙往这边而来。
借着昏暗不明的月光,钟天政已经同那几个人jiāo上了手。
没见他使什么兵器,也没有什么厉害的身法,他就这么赤手空拳,硬是未退半步,和那几个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武功招数,文笙是门外汉,看多少次也不解其中厉害,但那根铁索的致命威胁她感觉得到。
“哗啷”,一道黑影带动风声,再度向着钟天政卷来。
钟天政抬手便把解俊郎的尸体迎了过去。
噗!铁索与ròu身相遇,只这一下就骨断筋折,但解俊郎早已经死了,对钟天政而言这是废物利用,他借机一伸手把那根铁索抓在了手里。
铁索被两个人各抓一端,绷得笔直,竟而咔咔作响。
看不出钟天政修长劲瘦的身体哪来那么大的力量。
此时刀风袭来,左右各有一道黑影扑上。
钟天政低吼了一声,力透右臂,先前扮作戚琴的敌人竟被他甩得离地而起,一路惊叫着化作人ròu流星锤,向同伴身上砸去。
于此同时,钟天政肩膀微侧,让了让斜刺里削来的刀锋,飞起一脚,踢向那人握刀的手。
黑暗中看不很清楚,两个人的反应都有些迟,在文笙看起来几乎便是贴身ròu搏。
她往后退了又退,早出了亭子,身体紧紧贴在绝壁上,以便给钟天政让出更大的空间来。
“当”,听声音钟天政这一脚应该是踢在了钢刀上,也不知有没有受伤。
只这片刻工夫,自山道上又下来了七八个人。
钟天政先前许诺要护她周全,人越围越多,这等qíng况之下,文笙觉着钟天政除非变成神仙,才能带着自己杀出去。
虽然她心里对钟天政显露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疑虑未消,但这时候,再说其它都是多余,她道:“别管我了,你自己冲下山去。”
钟天政笑道:“我是那样的人么?放心,没事的。”
便在这时,由山峰的上方传来了一声琴响。
钟天政猛然一滞。
这个地方,还能拿到乐器弹奏的,不用问必定是杨昊俭的人。
他没有回头,对文笙道:“有乐师,要靠你了。”
文笙暗自叹了口气,默默放好了自己的琴。
对方出手的乐师不知是什么人,听着应该与费文友、梅纵等人水平相差无几。
文笙心头纷乱,勉qiáng定了定神,弹起了那首伐木。
第九十九章 智者乐水
自从离开邺州的响马山寨,文笙不止一次弹起过这曲伐木。
却再也没有能够进入到那个神奇的境界。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怀疑,老鹰岩上那一晚她领悟了《希声谱》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会不会只是她的huáng粱一梦?
可这个时候,文笙别无选择,只能澄心凝神,好好再努力一回。
古琴声响起,这是文笙第一次在这么恶劣的环境里弹琴,身旁时不时掠过刀光剑影,她曾经佩服过戚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当日商其的刀锋几乎就要触及他的头颅,他却面不改色地拉琴故我。
到这时身陷重围当中,文笙才知道,原来如此,她也能做到。
但是,她期盼的奇迹却没能出现。
这一曲伐木欢快悠扬,叫人振奋,却没能对场上这些正拼得你死我活的人造成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