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在二皇子的庄子里,目睹杨昊俭将那么多乐师绑来关在山上,叫他们为其研究《希声谱》,文笙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既然杨昊俭都能为了《希声谱》做出这种事来,钟天政为什么不能同样为了《希声谱》在她身上下些功夫呢。
那天在老鹰岩,她领悟了《伐木》,卜云随即摇铃把徒弟唤走,她当时大惑不解,可若是寒兰会之后,钟天政和卜云接上了头,甚至收服了卜云师徒,那这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文笙辗转反侧,头疼yù裂。
这个钟天政,说不定这木屋,这chuáng榻,都是他的布置。
他到底想gān什么?
文笙思及方才那一幕,身上一阵冷一阵热。
夜里折腾得太晚,躺下不久天便蒙蒙亮了,文笙身心都极为疲倦,偏偏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她等着钟天政的到来。
钟天政回来得很晚,直到日上三竿,文笙才听着屋子外边传来了脚步声。
他在外边轻轻敲了敲门,道:“你的衣裳。”
然后他有意将脚步声放重,走出去很远。
文笙裹着被子开门,把他放在门外的衣裳拿了进来,穿戴妥了,在屋子角落里拿了木盆,出来找着水缸打水洗脸。
钟天政跟过来,看着她忙活,突道:“看来是没事了,你身体底子不错。”
他昨天夜里不知去了哪里,这会儿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宽袖窄身长袍,腰系如意盘金彩绣束带,头上戴着白色玉冠,玉质无暇,衬着头发乌黑,不知是因为早晨风大,还是昨夜受了寒,外边还罩了件银灰色的鹤氅,宽长曳地。
这一身装扮,显得钟天政愈加俊逸挺拔,也异常得庄重。
钟天政见文笙回头打量他,笑了一笑:“怎么?这会儿看看,可后悔了没有?”
文笙失笑。
钟天政傲然道:“后悔也晚了,顾文笙,我本有心与你共赴巫山,结一世之好,这等机会你既然错过了,别想着还有下一次。”
文笙赶紧道:“是是。我知道了。”
她想说我也不想有下次,跟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却知钟天政这是昨夜失了面子,对待美人文笙向来是很宽容的,所以随口应了一句,便跳过了这一节,径直道:“云鹭呢?”
钟天政脸上闪过一丝郁色,沉默了片刻方道:“他没事。过些天我便放他进京来。”
这就是承认了。
文笙深深望了他一眼,道:“进屋坐吧。”转身先进到了木屋。
待钟天政由后面跟进来,文笙已经坐在了桌子旁边,手上拿起了古琴。
钟天政站在门口,听她弹了一曲《伐木》。
文笙一遍弹完停下,对他道:“你也不用在我身上费心了。那天我不知怎的误打误撞弹出来,下一次再撞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一辈子也弹不出来。你从我身上打主意,只会做亏本买卖。”
钟天政面无表qíng:“亏不亏本,只有做过了才知道。”
他走近文笙,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经过了昨天晚上,杨昊俭的庄子看守必定更严。而且他已经知道咱们要救的人是谁,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只凭你和云鹭,就算再加上姚华,羽音社的那些人,也救不出戚琴和王昔来。不如你我合作,你帮我解开《希声谱》的秘密,救人的事就jiāo给我。”
钟天政说得很有把握,他也有救人的实力。
文笙与他四目相对,这条件,是应呢,还是不应。
第一百零一章 梦醒了无痕
钟天政见文笙面现沉思之色,望着自己不说话,便想着再劝一劝她。
“你只需专心研究《希声谱》,别的事qíng一概不用cao心,像昨晚那样的历险,我自会jiāo给旁人去做。日后我成功了,你得享荣华富贵,我失败了千刀万剐,也牵连不到你。”
文笙这才惊觉,钟天政在她面前好像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野心。
是不是因为她对大梁缺少那份归属,对朝廷和建昭帝父子从没有表现得多么忠诚不二,才叫钟天政觉着,自己可以被他招揽?
“我这里还有旁的乐师,寒兰会上咱们遇见的那位老者姓胡,对乐师之道很有些奇思妙想,我可以叫他前来,和你详细说一说,说不定能给你些灵感。”
钟天政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文笙不应,他可以当做是默许。
寒兰会上那个邋遢老者名叫胡良弼,看着疯疯癫癫,但对音律却颇有些独到的见解。
钟天政在他招揽的几个乐师身上试验,时间太短,还看不出多大成效来,但卜云的那小徒弟因为做乐师时间尚短,卜云又没有足够的耐心慢慢教,很多都是自己在瞎琢磨,认识了胡良弼之后技艺到是有了不小的长进。
乐师一但潜心研究起音律来,哪里还管外界是个什么qíng形。
像他招揽的几个乐师,除了卜云还一心想着去找张寄北的麻烦,其他几个每日里chuī拉弹唱,好吃好喝,谁管他野心大是不大,是不是要造反。
钟天政觉着。文笙的qíng况也差不多,她应该会珍视这等提高自己的机会。
“等一下。”文笙把他叫住。
钟天政凝目注视着她,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有话便说。
“是不是若是没有我这回事,你也会去参加下个月的玄音阁选拔?”想也知道,有这样的机会,钟天政怎么能放过。
钟天政点了点头:“有没有你。都是一样。你不必自作多qíng。”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进入玄音阁。学习妙音八法,他势在必行。
文笙被他呛了一句,无奈地笑了笑。劝道:“你还是小心些吧,昨晚二皇子庄子上许多人见过你的脸。”
钟天政这张脸,见过的人都会印象深刻,一旦他去参加玄音阁的收徒选拔。只怕立刻就会被二皇子的人认出来。
“这个无需你cao心,我既然要去。便自有办法。”
钟天政见文笙神qíng好似对自己不以为然,脸色渐渐冷了下来。
这些天他对文笙也有了不少了解,这女子不知脑袋里想的什么,和他认识的别的女人都不相同。若换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昨天晚上那般qíng形,天时地利人和。早就半推半就成就了好事,哪会突然跟他要什么云鹭?
说她狂妄骄傲吧。她和那些自视甚高的男人也不一样,古里古怪的。
看这样子,他白说了这么多话,顾文笙明明就不想归附自己。
果然,文笙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不要告诉我,你的办法是把昨晚所有见过你的人全部都除掉。”
自从来了京里,钟天政做事的种种手段文笙都看在眼中,绑架、杀人灭口、以对方的亲人相要挟,如此种种,百无禁忌。
“有何不可?”钟天政挑了挑眉,语气冷峭,他便是这么想的。
“侍卫管家职责所在,何其无辜?”文笙劝他。
“妇人之见。”钟天政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凡是妨碍我前行的人,不管是谁,我必将其除去,你看看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哪一个足下不是堆满了枯骨。”
文笙见说服不了他,只得道:“那解俊郎已死,当时又没有别人在场,他的妻儿,总可以放过吧。”
钟天政居高临下俯视文笙,目光露着叫她感觉陌生的冷漠:“没有别人?你我不是人?抑或我派去齐城的部下不是人?说出口的话不算,我何以立威?日后岂不是人人都给我学解俊郎?”
文笙亦站起身,与他隔桌相望:“那对不住了,阿政。你的作法,我无法苟同,与其勉qiáng合作,还不如就这样吧。我自己想办法去救戚老和我师父,大家各奔东西,日后有缘见面,还能坐下来喝上一杯。”
她顿了一顿,又道:“还是说,我知道了太多的事,你要像杨昊俭那样把我关押起来,抑或是直接杀了,消除后患?”
钟天政面无表qíng望着她,两人四目jiāo会,态度都很qiáng硬,不甘心退让半步。
木屋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阵,钟天政才勾了勾唇角,讥诮地道:“如你所愿。顾文笙,他日若是改变主意,或是遭人为难混下不去了,大可再来求我。”
他轻轻甩了下宽大的袍袖,鸟雀羽毛编织而成的厚重鹤氅翻卷成优美的弧度,传身往屋外而去。
文笙望着他的背影,开口唤道:“哎,等下。”
钟天政站住,没有回头,却是神qíng微动,目光中露出希冀之色,沉声道:“还有何事?”
文笙看不到他的脸,从他的声音中只能听出不耐烦来,无奈地道:“阿政,你扣住了云鹭,我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钱,云鹭进京来之前,我还要借东风巷的宅子暂住一阵。另外,再借点银子花用。”
钟天政难抑失望,冷冷地道:“知道了。”顿了顿,又忍不住嘲讽道:“穷成这般,寒兰会上到是有钱捐给不相gān的人!”
说罢,不再停留,迈步出了木屋。
他走了,文笙也准备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这里看上去十分荒凉偏僻,自她昨夜来此,除了钟天政,再无旁人打扰,文笙拿不准昨夜疲于奔命,这是被钟天政带来了哪里,是否还在奉京城内。
她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上昨晚换下来的那身衣裳,抱着琴,出了木屋,反手将屋门带上。
钟天政早不见了踪影。
文笙大致辨认了一下来时方向,打算先出了林子,找到人烟,再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问问回奉京的东风巷应该怎么走。
来的时候跌跌撞撞,一身láng狈,现在想想,都像是昨晚做的一场噩梦,梦醒了无痕迹。
只有残酷的现实还摆在面前,云鹭还在路上,不知多久才能进京,就只剩她孤身一人,要对付的人是二皇子杨昊俭。
经过昨天晚上大闹这一场,硬闯山庄是不行了,要救人,只能另想它法。
文笙顺着来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出了树林,眼前没了遮挡,顿时开阔起来。
文笙瞧见迎面有一个人正匆匆赶来,手里还提了一个包裹。这个人,她原本是很熟悉的,进京这一路始终陪着她的林经,现在看,却有些陌生。
他真名叫什么?为钟天政效力多久了?这会儿赶来,是要做什么?
林经也看到了文笙,走近了离着两丈远,叉手施礼,口中道:“顾姑娘,我奉我家公子之命,来护送你回去。”
文笙苦笑了一下,说道:“有劳了。”
此番相见,与之前不同,林经一路上少言寡语,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qíng。
也许这就是他本来的面目吧。文笙暗想。
两人回到了东风巷,林经把文笙一直送到位于巷尾的宅子里。
院子里空dàngdàng的,林家人前日已经把这宅子谈妥了,只是时间太赶,家什什么的都还没来得及往里搬。
这时候文笙不得不想,当日订下这房子,多半钟天政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用住在不远处的穆同普把她的注意引开,以便他好带着手下不受gān涉地出去抓人。
说不定就连这两处房子也不是租的,本来就是钟天政的产业。
但现在,她不过是想在这里暂住几日,等等云鹭,其它的事都已与她无关。
所以她默默地进到了院子里,逐间屋子看了看,请林经帮她把一张旧chuáng从后院搬到正房里,摆放好,她准备一会儿打水好好地洗刷一下,再出去买了被褥,先将就着住。
林经带来的包袱里面装的是文笙留在林家的衣物。
有在路上置办的,也有来了奉京之后,林家为她准备的,一大包袱,男装女装都有。
林经递上包袱,帮着文笙搬了chuáng,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了,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从怀里拿出一个锦盒,咳了一声,引得文笙向他看来。
他就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道:“我家公子还有几句话命我跟你说,权势这东西,你可以清高,可以看不上,但它就像银票一样,到了急用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没它还是不行。”
说完了,林经把手里的锦盒放在一旁光秃秃的的chuáng板上,向着文笙把手一拱,算是作别,转身匆匆离去。
文笙打开锦盒,盒子里果然是一叠银票,加起来足有五六千之巨。
钟天政对她的请求也算是大手笔了,只是配着最后叫林经带来的这番说教,叫文笙啼笑皆非之余,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
道不相同,从此之后,就算再无瓜葛了吧。
文笙呆立了一阵,换了一身装束,走出了院子,锁上大门。
她要出去转转,好好想一想下一步应该怎么着手救人。
第一百零二章 姚华其人(粉50+)
东风巷里相隔不远的穆同普家大门紧闭,上面有铁将军把门。
他说是要出去避避风头,果然就不见了人影。
文笙有些无奈。
羽音社在京里的乐师,她不知道还可以找谁。
也许他们也正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吧。
文笙出了巷子,随意在街上走了走。
这会儿快到中午了,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难得天气晴朗,冬日暖阳照得人身上有些懒洋洋。
文笙去兑了张银票,又去买了被褥和家里一应急需的东西,叫卖货的伙计帮着送了回来。
忙到过午,总算收拾得差不多,她出去简单吃了顿午饭,心里也差不多有了计划。
只凭她和云鹭,实在是势单力薄,要想从杨昊俭手里救人,必须得借力。
幸好文笙对京城里的各方势力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在她想来,既然说到借力,能在这件事上帮得上忙的,不外乎大皇子杨昊御和玄音阁两家。
杨昊御和杨昊俭同为皇嗣,皇家亲qíng自来淡漠,其下不知掩盖着多少腥风血雨,看钟天政的qíng况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