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_心渔【完结】(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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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帝只要不是太蛮不讲理,就会应允。
等过个几年,谁还会记起她来。
到时候她的《希声谱》也该小有所成,可以带着琴到处走一走,若是纪将军还需要她,她也可以到军前效力。
至于李承运那里,他是皇帝的亲外甥,注定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来也用不到自己,走前去看看他和丽姬,说声谢谢就是了。
她这般想着,便有玄音阁的侍者来招呼众人集合了抽签。
文笙排队过去,信手拿了根签,看一看抽中的是“伍拾叁”,排在中间上场,需得在台底下等好一阵。
抽在前面的陆续开始上场,文笙今天离得近,可以好好观察。
其实台上的人若是表现出色,周围观看的权贵也会送上掌声,只是他们自持身份,掌声稀稀落落,在外边大街上也就听不到了。
每一组结束,彩棚里都会有人大声宣布结果,直入甲等的人自然欣喜若狂,落选的难免面露沮丧,准备接着再战下半场。
今日在同乐台旁观考的大约有一二百人,文笙好好看了看,没有发现李承运。
按说依他那爱凑热闹的xing子,知道今天的考试对文笙至关重要,只要不是被别的事拌住,应该会到现场来瞧一瞧的。
莫不是长公主的病还没有见好?
凤嵩川到是在。
今天在座的比他品阶高的不少,凤嵩川坐在旁侧角落里,yīn着脸好像谁欠了他银子不还似的。
文笙到不害怕一会儿自己上台的时候他敢闹起来,今日这种场合,凤嵩川若敢公然报复。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但此人暗地里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却不可不防。
转眼就过去了十组,这十组人里面文笙还真是发现了几位好手,其中有一个青衫少年名叫项嘉荣,左腿稍稍有些跛,他也chuī箫,大约因为身体残疾的关系,他的箫声里带着一种感怀。听上去十分与众不同。
一曲chuī罢。自彩棚里传来了掌声,先是一人,而后又有几人加了进去。
虽然自文笙等待上场的地方看不到彩棚里的qíng况。但听声音就知道他的箫声打动了某一位主考官。
果然待那一组结束,彩棚里很快就宣布项嘉荣直入甲等。
文笙觉着这少年的箫声和钟天政正是两个极端,他和钟天政都极有可能进入三甲,最后争一争状元。
第五十一位应考者上台。终于轮到了文笙这一组。
上台的是个三十出头的魁梧汉子,所用乐器是大堂鼓。
鼓太大。是由两个侍者抬上来的,他本人则提着两根足有儿臂粗的鼓槌上台。
想也知道,这种鼓想敲出气势来必须得好臂力,而这人正是如此。咚咚一通鼓声,声传四野,文笙但觉脑袋里被这鼓声震得嗡嗡响。不禁暗自咋舌。
待他下台,就听得自墙外街市上传来了一阵喝彩声。
看热闹的老百姓离得远。之前琴箫声到了他们那里,不侧耳细听根本无法听清,可这鼓声则不同,不夸张地说,整个同乐台都为之震动,数里地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回应激烈些也就不足为奇。
就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主考官们的判断了。
排在文笙前面登台的是个年近四旬的男子,穿了件玄青色的锦缎长袍,用的乐器与文笙一样,也是一张琴。
前几天的考试文笙并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个人,应该是他们的排号相隔甚远,如今中间的人大多已经淘汰,再加上今天的分组打乱了顺序,抽签将二人抽到了一起。
这人端坐台上,抬手虚到琴弦之下,临抚琴之前,抬眼往台下望了一眼,颇有些从容不迫的意味。
而后他落指于弦,弹的这一曲文笙之前没有听过,甚是陌生,但随着他起手不久右手名、中、食指使出振索鸣铃势,同乐台旁安静听琴的权贵们竟有些骚动。
文笙知道他们为何为如此沉不住气,先前没有消息传出来,这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竟是一位已经堪堪入门的乐师。
他的琴声清亮绵远,叫听者浑身轻飘飘的,恍惚置身于一团团雪白的云朵中,不自觉间已忘记身在何时何地。
他大约是像当年的厉建章一样,在长期的摸索中自己找到了类似妙音八法的窍门。
分组竟然遇到一个真正的乐师,这叫适才那击鼓的汉子登时泄了气,排在文笙后面的两个也连呼倒霉。
角落里的凤嵩川并不会被这一刚入门的乐师影响到,yīn沉的脸上露出了自坐下来之后的第一丝笑容。
这中年人一曲抚罢,场上静了静,才响起掌声来。
不但同乐台畔的凤嵩川等人在鼓掌,彩棚里出有掌声传出来,甚至隔着墙还能听到街上传来的叫好声。
有人已经在呼喊:“甲等!甲等!”
文笙顶着喝彩声,抱着师父王昔亲手所做的这张琴,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上了同乐台。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遇qiáng愈qiáng

文笙抱着琴,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了同乐台。
这两天带着古琴上场的着实不少,都是上台之后先把琴小心放到桌子上,再转而向主考和两侧观看的权贵们施礼,文笙也不打算闹特殊。
谁料她刚把琴放到桌子上,还未转过身来,就听着隔墙的大街上突起喧哗之声。
这声音一开始还有些杂乱,吵些什么也听不清楚,渐渐的那呼喊声越来越整齐划一。
动静太大,传到同乐台这边,引得周围权贵们纷纷扭头引颈张望。
有个穿深蓝色十样锦夹袍的老者耳朵不大好使,问座上其他人道:“外边嚷什么呢?”
他问话的声音原本不大,可角落里的凤嵩川却接过话去,大声道:“回老公爷,百姓们在街上喊母jī打鸣,要公jī何用,叫台上那女人滚回家去奶孩子。”
凤嵩川是习武之人,这句话又是有意要让台上的文笙听到,声音洪亮之极,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文笙身上,排在她后面的应考者有不少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席上好几个权贵忍不住笑出声来。
司马符良吉也在座,当此qíng况下不好说别的,摇头道:“胡闹,胡闹。”不知他说的是人台上的文笙,还是大街上闹事的百姓,抑或是挑事的凤嵩川。
那老公爷点了点头,突然回过味来:“女人?哪有什么女人?”
凤嵩川便冷笑着解释:“老公爷请看,现在台上的,便是个女子,不过穿着男人衣裳而已。”
旁边有和那老公爷亲近的。怕老爷子不知究竟,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连忙低声跟他解释两句,说明此女是程国公李承运举荐的。
那老公爷明白了,往左右看看,道:“承运今天不在啊,忙什么去了?”
有人接过话去:“听说长公主身有微恙。程国公亲自在家侍疾。”
这就算是把话题给岔开了。
今日李承运没来。铭王杨安太胖了不方便也没来,但大驸马来了,见状有些不高兴。道:“这些市井无赖竟敢质疑圣上的旨意,意图搅闹选拔,官兵呢,怎么也不管管。都抓了好好审审,看看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何人主使?除了那凤嵩川还会有何人?
座上众人心知肚明。只是大驸马手里没权,只能说说罢了,凤嵩川并不怕他。
这几日凤嵩川听闻顾文笙那小贱人一路过关斩将,竟然杀入了最后的六百个人里面。而他请托的主考官却被李承运以给长公主治病为由要去了国公府,真是恨得觉睡不好,饭也吃不香。
他颇为后悔那天在孤云坊。自己太过顾及名声,没有当场废了那小贱人。以至给了她喘息之机,让她巴结上了李承运。
现在再想下手,机会可不好找了,顾文笙住在将军府,出入都有人跟着,跟着她的人身手还不弱。
到是侍妾孟蓁给他出了个主意,顾文笙今日要上台应考,而弹琴的时候最怕心乱,心一乱任你水平再高也要落到下乘,顾文笙身为女子,跑来参加这等选拔,和男人同台竞争本来就不该,只要找些人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拆穿她的身份,再借题发挥嚷嚷几句,台上的顾文笙听到了肯定心里发虚,乱中出错。
今天李承运又没在,凤嵩川下手更方便了。
而且实在是连老天爷都帮忙,六百个人里头大约只有一个乐师,就叫顾文笙抽签赶上了。
凤嵩川望着台上那熟悉的身影,忍不住目露凶光。
李承运在状元出“角”上下了重注,这件事当天晚上他就听说了,凤嵩川深信李承运最后肯定是输得血本无归,凭他对建昭帝的了解,那老皇帝绝无可能因为外甥下了重注,就点一个女子为头名,更不用说,世人皆知自己与这女子还有仇。
同组有那乐师在,她是别想入甲等了,而自己就是要再刺激刺激她,叫她接下来方寸大乱,连乙等也入不了。
特选?更是想都别想,九位主考官全都是玄音阁的乐师,同自己关系深厚,不难为这小贱人就不错了,谁会特意关照她?
台下和墙外的动静,文笙在台上听得清清楚楚。
以她是女子来做文章,以为如此她就怕了,心虚了,没办法好好考试了,姓凤的可太小看人了。
文笙从来不认为身为女子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从来都是qiáng者制定,弱者遵守。姓凤的手段如此下作,她自也很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拿下这场比赛的决心。
遇上一个乐师又如何?她连直面乐师的冲击都不止一次了,何惧同台竞争。
文笙紧紧抿着唇,漠然对上凤嵩川挑衅的双眼,此时再说什么都显苍白,弹出一首出人意料的好琴曲才是最有力的回击。
弹什么呢?
之前文笙有过设想,钟天政的告诫没有错,这种场合,绝不能弹《希声谱》,故而她想弹一首旋律轻快的曲子,借助于《伐木》为她带来的感悟,相信感染力会远超她在青泥山上弹的那曲喜雨。
心无尘垢的喜悦,是她学琴到现在最擅长表达的。
可计划没有变化快,被凤嵩川如此一闹,她现在心中哪有半分的喜悦?
文笙在椅子上坐下来,面对古琴,微一沉吟,郁结于心的志向似乎只有一首曲子能够抒发出来。
在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了洛邑,顾府大火的那晚。
她的祖父顾衡,是一位真正的古琴大家,那一晚,他在临终之前,曾经弹了一首古琴曲《上善若水》。
其实在她的前世,许多士大夫与顾衡一样,对水可谓是qíng有独钟。
一曲《流水》几乎是人人会弹。
顾衡那晚已存死志,偏又是最喜欢的孙女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相陪,令他心中觉着欣慰,这种复杂的qíng绪化为琴曲,那旋律已不仅仅是在模拟水的各种qíng态。
他以琴来抒发自己修身悟道的一些感悟,曲子中没有了愤懑和仇恨,所剩的只是不屈和释然。
朝闻道,夕死可矣。
虽然顾衡明知道待大火起时,祖孙两个都无从幸免,但他还是想要叫文笙知道,做为顾家的孩子,要坚持怎样的追求。
他说:“上善若水,一时受挫,却无孔不入百折不回,一时污秽,不过停些时候便泥沙俱下恢复澄澈,所以圣人把它喻为君子……”
文笙当时对古琴还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但那夜的一首琴曲,连同祖父的这番话,就这样深深铭记在了她的脑海里,就连丧生火海,ròu身化为灰烬也不敢忘。
此时她坐在同乐台上,于成千上万人各色的目光之中,弹的正是这一首《上善若水》。
淙淙铮铮,那是流水在时而沸腾,时而徜徉。
再没有什么比这一曲更能代她回应凤嵩川的挑衅和众人的质疑。
任你刀砍斧斫,我自抽刀断水水更流,任你巨岩阻隔,我自日日夜夜滴水穿石。
我自是我,你奈我何?
她完全沉浸在这一曲中,滚、拂、打、进、退,许多她平时感觉没有练熟的指法,于此时却信手拈来,有如神助。
不知何时起,同乐台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这泠泠琴声,响彻天地。
甚至于很多不学无术的权贵都觉着,这姑娘虽然不是乐师,不能直接影响他们的qíng绪,但难得是,她这琴声他们竟然听懂了。
尽管他们一辈子养尊处优,未曾遭遇过常人的挫折与痛苦,可他们也各有自己的烦恼,这一刻,他们竟然都成了台上这姑娘的知音人。
一曲弹罢,文笙还未从琴曲中脱离出来,静坐未动,台上台下鸦雀无声。
唯闻远远传来的呼喊声,透着那些无赖闲汉们的贪婪无知,叫认真听了这一曲的人心生反感。
凤嵩川的脸色变了,他隐隐觉着事qíng要糟,现在唯一还能叫他自我安慰的是,在顾文笙前面上台的是位真正的乐师,主考官们总不可能将一名乐师排除在甲等之外,那这次选拔岂不是成了笑话。
就在这时,文笙抬起头来,目光明亮望向了远远的街市,而后她抱着古琴,站起身来。
有掌声自坐着主考官的彩棚里响了起来。
今日那边的掌声一共响了三次,跛足少年项嘉荣,前面那位乐师,以及文笙。
文笙此时在台上,自她现在的位置,到是能看到几位主考官的真容。
本来她初一上台施礼时就想看,被街市上闹事的人打断,现在有人为她鼓掌,她自然而然循声望去,不禁一呆。
彩棚内,那位正鼓掌的主考是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穿了一件雨花锦的靓蓝色夹袍,眉目间温和俊秀,与她目光相对还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冬日暖阳。
这个人,正是她寻找了多时的姚华。
也许真名叫做谭瑶华?
他不但回京来了,还做了玄音阁收徒这重中之重几场大考的主考官。
文笙不禁心神恍惚了一下,这才施了礼,默默下了台。
这一组在她之后只有两人,那两人很快结束,不知是不是受了前面三个人,尤其是文笙和那乐师的影响,两个人表现都不尽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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