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钧……”母亲伸出手去,似乎是想爱抚儿子的脸颊,舒星弥吓得一退,似是不想沾上那抹嫣红。
哪知穿着白袜的小脚后退时一脚踩空,后面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万丈深渊,身体瞬间失重——
舒星弥惊叫着坐起,大口地喘着气。
汗透睡衣,额前的头发也黏成了一缕一缕,满脸是泪,眼睛酸胀得发痛。
不知是第几次梦到这个场景,好像每次醒来都是这么狼狈。
张晋秋拍了拍舒星弥的背:“做噩梦了?”
“恩,抱歉,把你吵醒了。”舒星弥拿来床头的手帕,背过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按亮手机,三点零六分。
“梦到什么了?”
张晋秋眼神里透着心疼,白天方秘书去监狱探监,今晚又做了噩梦,他会梦到什么其实不难想见。
那些令人难以接受的回忆一定又像甩不掉的鬼魅一般,潜入了他的梦境。
“忘了。”舒星弥说得轻飘飘,毫不费力,心头重如千斤。
“还睡得着吗?”
“恩,没什么事,睡吧。”舒星弥躺回柔软的被子里,其实已经不可能再睡着了。
“你要是睡不着,和我去客厅打会儿游戏?”
张晋秋知道,舒星弥一定拒绝不了这个邀请。
上次通宵打游戏,还是初中的时候呢。
舒星弥和张晋秋并排坐在客厅的凉席上一起玩《希腊之光》。
一局,又一局,再一局。
饿了就热个速冻快餐,吃完再一局。
深夜一起打游戏的男人之间常常会产生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黑夜本就是寂静隐秘的,黑夜又很长,仿佛有用不完的时间,没有尽头。
在一局又一局的游戏中,舒星弥的精神和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注意力转移了。
有些时候,灵魂是需要避难所的。
张晋秋带着舒星弥逃到了这样的避难所。
游戏可真是个好东西,是个避风港,是个防空洞,什么狂风暴雨都遮挡在外了。
游戏里有火力全开的拼杀,有时时逼近的危险,但玩游戏反而会提供绝对的安全,它是一道水闸,暂时把残忍的现实隔绝在外,等玩家结束了游戏,汹涌的现实才会一拥而上。
躲避不一定是好事,但在精神上、情绪上钻牛角尖,比躲避更可怕。
人类说坚强也坚强,说脆弱也脆弱,千万不能跟心病硬碰硬,张晋秋是这么认为的。
天亮时,舒星弥抱着键盘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张晋秋把他抱回卧室,舒星弥虽然瘦,但骨头沉,加上又是一米八几的男人,有些分量的。张晋秋想偷着亲一口,想想又觉得不妥,这不是“非礼”吗?
最后,张晋秋吻了一下舒星弥的衣领。
*
七月二十九日,是舒星弥父亲的祭日。
舒星弥要去墓园为父亲祭扫,张晋秋也跟着去了,以“好友”的身份。
晴天,万里无云,近日少有这样明朗的天气,似乎有人将天空擦抹净了一样,只剩下一汪憔悴的蓝色。
亲戚们身穿黑衣,戴黑色纱花,系黑色丝带,肃穆庄严,先是在墓园里的休息室内小聚,一一见过面后,才要去墓前祭扫。
舒星弥抱着一捧纯白色的百合花,推开休息室的大门,缓缓穿过人群,坐到自己的席位上。
大伯二伯、三姑姑、还有二姨、三姨、四舅,以及他们的子女,全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瞟几眼,在舒星弥走过的时候,他们下意识地把孩子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那哪儿是一个人走了过去?那是一个没有人能解开的谜语走了过去。
在场所有人,谁也不清楚方家这桩惨案的原委,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方家幺子娶进家门的媳妇杀害亲夫,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张晋秋看得出来,这些人的眼神里有同情,有庆幸,有疑惑,还有一股子恐惧隐含在眼皮底下,他们害怕,这孩子的亲妈可是杀人犯,谁知道他有没有继承杀人犯的罪恶基因?可要离他远些。
舒星弥与他们礼貌地寒暄过后,便一语不发地坐着,亲戚们都认为张晋秋是稀客,对张晋秋的到来表示非常感谢。
张晋秋感觉到了,现在这个家族的内在凝聚力,很大程度上是对一个家庭的近乎病态的关注。亲戚们是心照不宣的,谁也没有说出口,谁都不能说出口,但眼神对视之间已然明白了。
这种暗语令人烦躁,令人如坐针毡。
舒星弥面色平静地喝着白色纸杯中的温水,给张晋秋也倒了一杯。
“小钧,来啦,这位是?”堂哥带着妻子和孩子,热热乎乎地对舒星弥打了个招呼,又脱了黑外套,抽纸巾擦了擦一脸的油汗。
“哥,这是我的朋友,张晋秋。”舒星弥接过堂哥的外套放好,“也是我的上司。张总,这是我堂哥。”
嫂子今天的妆容虽然素净但很精致,她挽着丈夫的胳膊,眼神四下张望,又给女儿小昕整了整衣领,完全没顾得上和舒星弥说话。
张晋秋观察着面前这对夫妻的神色,堂哥的表情很自然,反而是嫂子,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看方秘书,是刻意躲避?还是像其他亲戚一样对方秘书抱有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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