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天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要重新把他拉进那个权力漩涡的中心,让他再次回到锋芒在背的生活中。
李璟倒是挺高兴的,穷山恶水出刁民,谁知道萧家军灭了,会不会再冒出点什么别的幺蛾子,再照这样折腾一回,可不一定还有这么幸运了。
再说了,渝州官学这所寒酸的院子实在入不得眼,虽然早在信中听吴议提过寥寥几句,却实在不知道原来所谓的“闲云野鹤”的生活就是住在这样一个破落的屋子里,喝着从纸糊的窗口中漏进来的西北风。
“你要是嫌弃,就去住刘刺史给你们安排的上房。”吴议不禁觉得有些头疼,这间屋子本来就狭小,这道木床更是只容得下一人卧榻,如今挤了个李璟进来,本来空落落的房子仿佛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不止是这个人,还有他的一言一行,都一起挤进了他的生活之中。
李璟剥开他胸前一层薄薄的衣衫,露出那道已经愈合得七成好的伤口,一本正经:“师父受伤了,做徒弟的当然要侍奉在床前了。”
说着,指腹下移,缓缓地从新生的粉嫩伤疤上缓缓抚过。
眼中也不由沾了心疼之色:“以后就要在这里留下一道疤了。”
吴议被他的手指撩拨出一阵心悸的痒意,想开口提醒他挪开手去,温暖的手掌已经离开了他的胸膛,只留下指端残留的灼灼温度。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带着疼痛的凉意,在这个没有碘伏消毒的年代,只能用蒸馏的酒液代替消毒,以防止伤口感染。
痛过之后,才闻到一阵苦涩的腥味,李璟小心翼翼地将捣碎的鱼腹草覆在他的伤口上面,眼眸低垂,谨慎细致得仿佛在雕琢一枚价值连城的玉。
这法子还是吴议设法传递暗讯的时候所碰巧想起的偏方,没料到竟然用到了自己身上。
李璟慢条斯理地做完这一切,才将吴议的伤口用一叠干净柔软的白布敷上。
他认真地低头覆布,额头几乎就要抵在吴议的胸口上,吴议垂首一看,便看见他额上一圈细密晶莹的汗珠,不由伸手替他擦了擦。
李璟倏然一抬眸,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地对上,在穿堂而过的夏风之中擦出几分不知名的热度。
吴议下意识地撤了手,李璟也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
“行了,你还是去刘刺史准备的房屋歇息吧,这里太热了。”吴议轻咳一声,试图缓解空气中挥之不散的尴尬气氛。
李璟的耳根红得仿佛被彤彤的斜阳穿透,绯红的痕迹顺着耳廓一直攀到额角,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便见许捷大喇喇地掀帘而入。
他倒也未察觉到空气中的诡异,朝吴议挑眉一笑:“还未恭喜吴弟,你就要回到长安了。”
在旁人眼里,能离开这个山水一隅的地方,回到帝国的心脏城市,无异于鱼跃龙门,又重新回到了杏坛的顶端。
吴议也唯有坦然一笑:“我在长安等着许兄。”
许捷却摇摇头:“渡过此次生死大关,才知道最快意的事情莫过于斜阳小院,逍遥平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再说长安虽好,却无我乡亲,又有什么意思!”
第100章 重返长安
长安虽好, 却无我乡亲。
许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不经意间擦过师徒二人的心坎,撩起一阵淡淡的思乡之情。
这是吴议离开袁州的第七个年头,七年了, 也不知道郡王府庭中的槐树是否还依旧郁郁葱葱, 还有那所破落的官学,那腐朽的窗柩上头, 没有他这样的偷学者一指一指划下, 应当又积起厚厚一层灰尘了吧?
师徒二人对望一眼,都不由自主地举目西望。
但见没有尽头的落日余晖。
——
略作修养之后, 三万唐军便拔营而走, 刘刺史并十数州县的官吏都亲自来送行。
顾安和其他官阶地位的县丞一道站在队伍的最后, 遥遥目送来着长安的客人。
此番平定萧家祸乱,顾安无疑是第一有功之人, 却被武三思一道奏折压得出不了头, 但凡知道内情的, 无不为之打抱不平。
顾安却仍旧只是笑眼眯眯:“保卫奉节, 是我这个做县丞的本职, 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功劳。再说了,武将军诸事繁杂, 有些遗漏也是常事。”
他自己如此豁达开明,旁人也不好指手画脚, 只能暗自叹一口气, 又一个青年俊杰就这么被武氏子弟所压弹下去了。
就这样, 三万唐军气势汹汹而来,喜气洋洋而去,一路缓缓而行,简直形同一个大型旅游团。
为首的讨逆大将军都一副要“缓缓归矣”的态度,底下的士卒自然也就懒怠下来,裴源素来不是节外生枝之人,而李璟考虑到吴议的伤情经不得颠簸,也就没什么意见。
等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地回到了长安,一路绿柳都已渐渐泛起枯黄,落叶漫卷在大街小巷之中。
吴议重新回到熟悉的太医署中,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份不再是一个可以躲在师长荫蔽之下的求学者,而是一个要自己独立处事的医官了。
准确来说,是百名医工中的一员。
和一种太医博士不同,这个太医署中最低一层的职位颇有些苦力的味道,不仅不能接近位于权力中心的大人物,反而要天天加班加点做事,时不时还要被外派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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