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和孟穹说,我只说:
“孟穹,给我药,我难受。”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样强硬的态度,是前世我们两个冷战一年的结果。孟穹不生气,他又站起来给我拿药和热水,看我吃完药他也不敢让我就这么躺下去,那时候他家里还没有电视呢,所以他就把我抱到他腿上,让我看书。
我的胃一阵绞痛,于是我伸手揉了揉,孟穹看到了,就用他温热的手掌轻和地揉我的胃。
那是从我那个亲生父亲那里永远也得不到的温情,我觉得好受多了。
尽管这是我们第一次相见,但是那种熟稔默契的动作,就像我们认识了许久。
孟穹家很破,但是丝毫影响不到这个小屋的保暖能力,冬天的时候里面总是非常暖,屋子的细缝都被孟穹用棉布小心地塞上,窗外的寒风一丝一毫都不能闯进来。
在孟穹家里我的病很快就好了,仅仅两天我的身体就开始好转,我觉得我有力气了,现在是寒假,也不用上课,偶尔翻一翻书本,都觉得没有什么用。
我在考虑怎么和孟穹要钱买那些和我日后专业有用的书本,但是我没想好要用什么样的借口。不是害怕要不到钱,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只要我要的,孟穹都不会不给。
我只是在想,我要如何像孟穹解释,这样十岁的孩子,能看懂弗莱明经济模式、弗里德曼、或者科斯定理。
在我苦恼的时候,有一天,孟穹帮我套上了外套,然后说:“大哥,陪我去一趟医院吧。”
他总是这样坚持帮我穿衣服,哪怕日后我长的比他还高,他也会踮起脚,双手有力而温暖地为我缠上围巾。
孟穹的父亲是北京人,母亲却是湖南人,虽然后来定居在北京,但是那里的习俗多少会影响他。在湖南的一些地方,家里的长辈会呼唤最大的儿子‘大哥’,只希望这样的称呼能让他们提前拥有一份责任感,尽快挑起家里的重担。
现在孟穹也是叫我‘大哥’的,但是自从上了高中,自从孟穹喜欢上我后,他就不在这么称呼我了,他总是用很低沉的声音,呼唤我‘启明’。
我回过神,问:“去哪里?”
“去看你的奶奶。”
那时候的孟穹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他的儿子了,他用那种慈父特有的眼神看着我,仔细地整理我的衣襟,说:“奶奶生病了,很想见见你。”
那时候的孟穹才只有二十岁啊,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如此慈爱,那种亲切仿佛与生俱来,比我亲生父亲都要更适合当父亲。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
他已经习惯了我的寡言,兀自牵起我的手,就和我去挤公交车。
车上人还是很多,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生怕我会消失不见。
到了医院,我立刻闻到了医院特有的味道。明明是干净而冰冷的,但是很多人就是会联想到死亡与病毒,比如我。我极其讨厌医院,前世的时候更是拼死不想来这里看奶奶,年幼的我还哭闹了一阵,于是孟穹第一次对我发火,他没有打我,只是小声地说了我两句我,然后说:“你不想来这里吗?但是你刚才明明同意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忘了那时候的我是怎么争辩的,我只记得孟穹很难过地叹了口气,说:“那你站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前世的我哆哆嗦嗦地站在寒风中,看着孟穹高高瘦瘦的身影,一点一点挪到了医院。走到医院门口,他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我至今都记得。他那么想让我跟着他,但是我太害怕了,所以我低下了头,装作没有看见。
而今的我却不会这样了,我反手扣住孟穹的手腕,声音虽然稚嫩,却带着后世的冷清,我说:“走吧。”
那家医院时代久远,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因为是冬天所以到处是衰败的景色,偶尔能看到走廊里有几个病人和行色匆匆的家属。
乘电梯的时候,我看到了旁边一个要推到手术室的病人,他的表情很痛苦,很惊慌,左手手臂上全是血,甚至能看到一些白骨,这是一个骨折的人。
他张开的口中流露出忍不住的呻吟,孟穹歉疚地看着我,把我的脸搂到了他的怀里。
他怕吓到我,但是我已经不害怕了,我见过我自己的尸体,那样悲惨的模样和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也淡定。
孟穹的母亲住在肝脏病房区的最里面,一路上孟穹紧紧攥着我的手。沿着打开门的病房,我看到了许多的病者,他们或者是在吃饭,或者是在呆滞地看着外面的人。
莫名的,医院里的这种挣扎、痛苦、呆滞,让我有一种深刻的活着的感觉。
这么想着,前面的孟穹就停下了脚步,他站在一间打开门的病房前,看了看,就走了进去。
我一眼就看到了孟穹的妈妈。
她明明才有四十多岁,但是看起来却比五十岁还要年迈,她躺在床上有些孱弱艰难地呼吸,因为她的腹部已经有明显的积水,这些积水压迫的她很难受。
前世的我,第一次见到孟穹的妈妈还会问‘她是有小宝宝了吗?’,但是现在我已然明白,这是肝病患者的普遍特征,他们腹部胀起,需要插一根管子,从腹部导出积水。
她看起来很痛苦,旁边还有一个男人,他正在旁边发短信,听到门口的声音,他微微抬了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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