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追问:“方才如何?”
南宫雪道:“方才她躲避闪身之际,远远看去,竟又像是习武之人的身法,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练过?三人面面相觑。
南宫雪虽然不能习武,却绝对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眼力,可李游何璧又怎会出错?难道柳烟烟的武功是时有时无,或者果真如老鸨所说那般,是中邪了?
何璧站起来:“去看看。”
消失的杀手(上)
老柳巷本就是个僻静之地,一走进巷子,外面街上夜市的喧哗声立即消退了许多,空气也沉静下来。不远处一户门前挂着两盏灯笼,昏暗的光线将四条人影拉得长长的,更显冷清。
众人走到院门口,南宫雪抬手正要叩门,却又愣住。
院门竟是虚掩着的。
虚掩的门fèng里透出灯光,十分明亮,看来里面的人还没有睡下,然而一个女人居住的地方,夜里会不关门?
李游道:“张大侠不在了,她也许……”
柳烟烟出身青楼,迫于生计极可能重拾旧业。
为避免闯进去看到不好的画面,南宫雪还是重重地叩了几下门,朗声道:“柳姑娘在否?”
无人应答。
南宫雪转身看何璧,摇头。
这柳烟烟本就聪明,莫非早知道他们要来,故意如此?趁夜闯进一个女人住的地方,几个大男人都有身份,脸皮再厚,也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六道目光都投向杨念晴。
看着面前虚掩的门,杨念晴无奈点头:“我进去看看。”
其实自从走进这巷子,她就觉得不太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于是她略略定了神,伸手去推门——
就在此时,地上人影忽然开始摇晃,门fèng里似也有细细的风透出来,风中隐隐带着一丝腥味。
“不好!”何璧双眉一皱,迅速用刀柄撞开院门,抢先闪了进去。
门上,檐角高高挂着四盏灯笼,整个小院显得十分明亮。然而看着眼前的景象,四人都如木雕一般愣住了。
地上赫然躺着三具尸体!
离门最近的地上,侧身躺着两个丫鬟模样的女子,稚嫩的脸上都保持着临死时的神qíng,恐惧、慌张,应该是想逃而没有来得及,她们都是被人一剑穿心而死,看来那个凶手也不忍叫她们过于痛苦。
四双眼睛同时望向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
紫色上襦,大红裙子。她是仰面躺着的,熟悉的脸上,机灵活泼的大眼睛已失去了神采,空dòngdòng地睁着,犹带着许多惊恐与不甘之色,从她胸口到周围地上,都是还未完全凝结的、暗红色的血。
柳烟烟!
柳烟烟竟也死了!
四人木立良久,何璧忽然道:“是剑伤。”
李游握紧手,看着地上的尸体不语,灯光映照长睫,双目中泛起了少见的愤怒之色。他这一生已不知见过了多少无辜惨死的人,无论什么qíng况,他总能保持冷静的头脑,镇定自若地进行分析,谁能想到,他也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道理很简单,也很奇怪:朋友的错反而比别人更难以原谅。
“这必定不是他的意思,”南宫雪轻轻拍他的肩膀,又看着地上的尸体,黯然道,“我们不该来找她的。”
很明显,凶手这是在杀人灭口,柳烟烟到底知道些什么?
可惜,死人已永远没有机会再说出来。
杨念晴咬了咬唇,道:“要不要报官?”
何璧绕着现场走了几圈,又蹲下身仔细查看过每具尸体,才重新站起来道:“老李在这儿守着,我先送南宫兄和杨姑娘回去,再亲自到衙门走一趟,调人过来。”
李游一言不发。
南宫雪轻声叹道:“也罢,我与小念先回客栈,免得添乱。”
杨念晴看看李游,大略也猜出了什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跟着何璧与南宫雪往外走,然而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事qíng发生了!
三人刚走到院门口,门外,一个纤细的人影迎面撞了进来。
“谁在这里!”又甜又脆的声音。
.
又是一个柳烟烟!
大眼小嘴,一样的紫襦红裙。
认出何璧与李游,柳烟烟神qíng便有些不悦,待她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时,美丽的脸上迅速升起惊惧之色。
“小巧?小月!”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朝地上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扑去,口中哭叫道,“姐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到底哪一个才是柳烟烟?
四人都呆住。
柳烟烟止住哭声,两眼通红站起来,揪住何璧就往外拖:“你们这些混蛋问不出话,竟敢杀人!走,跟我见官去,我要你们陪我姐姐的命来!”
何璧并不分辩。
见拖不动他,柳烟烟又大哭:“杀人啦,快——”
她刚叫了半句,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李游长长吐出口气,道:“姑娘不妨先听在下说几句话,如何?”
柳烟烟虽然被点住xué,却还是瞪着众人,目光怨恨,神qíng伤痛,看来她已认定这四个人就是杀人凶手了。
“别误会,你姐姐绝对不是我们杀的,”杨念晴指着旁边三人道,“他叫何璧,他叫李游,姑娘一定听说过吧,‘何必找理由’,那是第一公子南宫雪,我们是来查南宫别苑的血案,所以白天才会找姑娘问话,第一神捕怎么会杀人?”
听到这些名字,柳烟烟的目光果然由愤怒转为了惊讶,她缓缓打量众人,又将目光落定在何璧身上,似是怀疑。
李游在何璧胸前一拍,手上多出块黑色的铁牌:“听闻柳姑娘琴棋书画jīng妙无比,纵然不相信我等,总该认得这牌子上的字。”
柳烟烟细细看了那铁牌半日,终于失声:“你真的是……”
说到这里她又呆住,因为她发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
何璧看着她,声音难得少了几分冷意:“南宫别苑的血案想必你已听说,已有数人丧命,你如今还是不愿将实话说出来?”
柳烟烟呆了片刻,又蹲在那具尸体旁边哭了起来:“若不是你们来找我,姐姐怎么会死,都是你们害的她!”
众人沉默。
南宫雪看着地上女子问道:“令姊会武功?”
“我自小与父母失散,姐姐是半年前才找到我的,”柳烟烟哽咽道,“姐姐姓赵,叫赵小婵,会功夫……”
明眼人都已看出她们是对孪生姐妹了,难怪柳烟烟的武功时有时无,看来那天将张夫人派来的下人打得吐血找牙的,就是这位赵小婵姑娘。
南宫雪黯然道:“是我等不该来找姑娘,如今……好好安置吧。”他从袖内取出两锭银子外加几张银票,俯身放在她旁边,又直起身看着李游道:“李兄,或许我们实在是错了。”
李游不语,面色更白。
南宫雪拍拍他的肩,看何璧。
“走吧,”何璧终于开口,“我稍后叫衙门的人过来料理。”
这种qíng况下确实不宜继续追问案qíng,众人举步就要往外走。
“等等!”柳烟烟擦擦眼泪,站起来瞪着众人大声道,“你们害死了我姐姐,就想一走了之?”
何璧道:“你要如何?”
“替我姐姐报仇!”柳烟烟走过来,指着四人的鼻子一个一个点去,恨恨道,“你们若不替我姐姐报仇的话,我饶不了你们!”
何璧道:“此乃分内之事,纵然你不说,我也必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水落石出?”柳烟烟冷哼一声,“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水落石出?”
何璧不语。
“进来说。”柳烟烟转身往屋内走。
消失的杀手(中)
揭起绣帘,杨念晴立刻觉得一阵暖意扑面而来,她下意识打量四周,发现这间屋子不大,陈设十分jīng致华丽,看来张明楚对qíng人的确很大方。
柳烟烟自顾自坐下,也不让座,众人只得自己找地方坐了。
柳烟烟开门见山问道:“你们以为张明楚是我杀的?”
南宫雪摇头道:“如今自然不是。”
柳烟烟并不在意:“你们想问那封信?”
何璧点头。
“那是我姐姐写的,半年前张明楚将我从抱月楼接出来,把我安置在这老柳巷,就是隔壁过去第三个院子里。我当时只道有了归宿,便催他早些娶我,哪知……”说到这里,她神qíng又有些忿忿的,“哪知他家夫人出了名的厉害,他根本不敢带我回去,我气急之下就和姐姐走了,姐姐本来就不喜欢他,说他靠不住,为了叫他不再来纠缠我,便假我之名写了那封信警告他,说若再来找我,就对他不客气。”
“正是此信,”南宫雪道,“他后来可找到了你?”
“我不过气气他而已,他自然很容易就找到我了,姐姐劝我不要理会,但他又拿好话哄我,说回头一定接我进门,所以……”说到这里,柳烟烟咬唇不语。
“所以你信了他,”李游微微一笑,转移话题,“不知后来发生何事?”
柳烟烟感激地看他一眼,小声道:“就在那天晚上,他原本留在我这里吃酒,到了半夜,忽然有人来找他,他出去跟那人聊了几句,那人就走了,我只当是普通朋友,哪知他进来酒也不吃了,急着要走,说是有个重要的人找他有事,很兴奋的样子。”
李游立刻问:“你可记得那人样貌?”
柳烟烟细细回忆:“我懒怠出去招呼,因此并没见到他,只隔着墙壁隐隐听到他们约定的日子是初二。”
何璧看看李游与南宫雪:“月初,应该就是他失踪的日子。”
南宫雪皱眉道:“那人难道没有发现你在里面?”
“当时张明楚只称我已睡下,那人恍惚还说了句事qíng紧要,千万不可泄露,”柳烟烟道,“前日听到张明楚死了,我也疑惑就是他做的,想着若还住在那边的话,他回来必会发现我,恐怕要对我不利,因此和姐姐商量,搬过这边来了。”
何璧道:“当晚张大侠身边可有下人见过他?”
柳烟烟道:“他来我这里是从不带下人的,张夫人盯得紧,恰巧那日小巧和小月也都回去了,再没人知道这事。”
众人沉默。
柳烟烟忽然抬头大声道:“但我记得他的声音。”
众人皆有喜色。
杨念晴忙问:“是谁?你认识?”
柳烟烟也不解:“不知为何,当时我在里面听着没什么,如今你们再提起,细想想,我倒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了,好像在哪里听过……”
想了半日,她还是摇头:“想不起来是哪一个,也许是张明楚的朋友,平日不太走动的那种。”
现在急也没用,众人道谢。
何璧先去了衙门,南宫雪与杨念晴也没急着离开,南宫雪与李游在院内仔细查找线索,杨念晴陪在屋里安慰柳烟烟,柳烟烟非要出门看姐姐,又抚尸痛哭了场。
很快,何璧就带着衙役仵作回来,仔细验过尸体,作了记录,众衙役又将现场重新检查了遍,确认无遗漏之后,才将三具尸体入棺,棺材店老板走的时候还面带喜色,一户人家连买三口棺材,这样的生意实在不多。
为避免疏忽别的线索,杨念晴劝服柳烟烟,棺材先不要下葬,天亮后抬到衙门再行检验。
事qíng办完已是深夜,衙役们都离开了,毕竟男女有别,众人也不好留下来,告辞回客栈。
南宫雪担忧道:“姑娘一个人……”
柳烟烟沉默半晌,展颜一笑:“没事,我手头还有些积蓄,南宫公子也给了这么多银子,今后不至于太艰难,多谢你们,我姐姐的事……”
何璧道:“放心。”
南宫雪看看四周:“姑娘今夜是不是先到别处……”
他也是好心,这里是凶杀案现场,一个女孩子守着尸体难免害怕。
柳烟烟摇头,转过脸道:“我想送送姐姐……”
.
众人到底不放心,好在周围邻里听说出事,都纷纷赶来看,南宫雪临时雇了几个热心的女人来陪柳烟烟,嘱咐她尽快搬离此地。
随着院门“咯吱”一声关上,沉沉夜色下,小小的院子又显得静谧起来。
柳烟烟脸上qiáng笑缓缓消失,换上一片茫然之色,那几个雇来的女人安慰她几句,也都打着哈欠进屋去了。
半日,她逐渐回过神,默默转过身,正要朝屋里走——
突然,脚步顿住。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全身一僵,失声叫道:“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是……是他……不……怎么会……”
然而,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话:“可惜,你已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
出老柳巷,再横穿过一条略有些冷清的街道,便是热闹的主街。走上大街,扑面而来的热闹立时将方才的沉闷气氛冲淡了许多。夜已很深,离夜市散去却还早。灯影下,楼铺大开,锣声里,街头卖艺的还在孜孜不倦地表演,四周不时响起阵阵喝彩声。
四人缓步而行,李游也一反常态没有说话。
杨念晴总觉得不安,忍不住回头张望:“我们就这么走了,柳烟烟一个人会不会有事?”
何璧道:“她既已将知道的事全都说出来了,杀她已不必,何况她并没见到凶手。”
南宫雪道:“看来凶手一直跟着我们,此番将赵姑娘错当作柳姑娘,杀错了人,但无论如何,她总算说出了一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