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这里已许多年没人来了,怠慢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老人家在前面带路,引着众人进里面院子,他一面走,一面断断续续地说话,不时还捂着胸口咳嗽几声,这副病态落魄的模样使他看上去仿佛更老了十几岁。
杨念晴问道:“这里只有您老人家一个人吗?”
老人笑得凄苦:“是啊,走的都……咳,走的都走了,死的死……如今只剩我一个孤老头子守着。”
杨念晴听得难过,悄悄看旁边南宫雪,果然见那俊脸神色亦是伤感。
南宫雪开口问:“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老朽姓任,什么前辈,”老人语气颇有些自嘲,继而点头道,“谦逊有礼,不骄不躁,如今这江湖,也全靠你们这些年轻有为的后生了。”
南宫雪适当地谦逊了几句。
说话间,任老伯领着众人进了个小院。
小院十分清静整洁,一色的白石板铺成的地面,没有任何装饰,墙头松枝透着冷冷的翠色,显得有些萧索。
“这里是昔年我家两位少主人留客之处,已多年未有人来,东西都简陋,你们若不嫌弃,就凑合着住一夜吧,莫要见怪。”任老伯也不问众人的名字,将四间房指给了他们。
他口中“两位少主”就是当年的白氏双侠吧?杨念晴暗忖。
南宫雪拱手谢过,又问道:“不知白前辈与云前辈的墓地在何处?烦老伯指引一下,我等想要拜上一拜。”
任老伯微愣,接着摇头道:“你们也是慕名而来的?这些年已不知有多少男女少年前来祭拜了。”他咳嗽一阵,叹道:“事隔几十年,虽是痴qíng所至,却难善终,他们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你们又何必痴迷于这些无稽之谈。”
南宫雪道:“前辈说的是,不过我等既已来了,又身为客人,不去拜会主人总是失礼的。”
这“主人”自然也是指白氏双侠,南宫雪不提其他,只说拜会主人,理由又体面,又叫人不好拒绝。
见他言语之间对旧主人颇为尊敬,任老伯果然笑了:“难得你们有心,咳咳……既如此,请随我来吧。”
墓地之谜(上)
任老伯领着众人出了后门,顺着小路继续往山上走,不多久就停住了。
松盖苍穹,郁郁葱葱,两座墓碑静静立于暮色之中,十分凄凉,山谷松风阵阵,更平添了一股yīn森之气。
任老伯凝视着墓碑,目光悲凉又充满慈爱,就像是看着自己的亲人小辈:“这是二公子与二夫人,那边是三公子。”
暮色更浓,墓碑上的字已经看不太清楚,只隐约见得有“……白无非……唐氏……”几个字,看来白二侠终究是与原配妻子葬在了一起,可怜云碧月的万般痴qíng,至始至终也只是个悲剧。
南宫雪看着墓碑道:“白二侠与夫人感qíng甚好。”
任老伯点头不语。
感qíng好又如何,这段争取来的婚姻毁了另一个女人的一生,也毁了他和妻子的一生,落得悲剧收场,这一切到底是谁的过错?
众人按江湖礼节拜了拜,再站了片刻,任老伯看看天色,就要领着众人离开。
李游与南宫雪互视一眼,李游开口问道:“三夫人与白三侠没在一处?”
任老伯解释道:“三夫人与三公子成亲第二年就病故了,可怜她走得早,咳……只因有先生说她的旧坟不宜动土,动则大凶,因此三公子后来才未能与她合葬。”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杨念晴只想快点见到云碧月的墓,于是催促快些走,哪知任老伯嘴里答应着,转身就领着他们往回走了。
李游看南宫雪,二人皆苦笑,方才说要见主人,果然任老伯就只带他们来见主人了,对云碧月的墓只字不提。
杨念晴却直接问出口:“老伯,不是还有个人吗?”
任老伯停下脚步,伏在拐杖上不停地咳嗽,似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样子。
杨念晴忙过去扶着他:“您慢点。”
“老毛病,多谢多谢,”任老伯止住咳嗽,尽量直了身笑道,“并非不让你们见她,只是,老朽也并不知晓她的坟墓在哪里。”
众人愣住。
任老伯明白他们的疑惑:“他三人的后事都是二夫人料理的,如今二夫人也已不在,所以……”
那位二夫人,就是白二侠的原配妻子唐氏吧,她自己与丈夫葬在了一起,至于当时她究竟如何处置那个苦恋着自己丈夫又亲手杀害他的痴qíng女人,已无人得知了。
而如今,云碧月没有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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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众人留在庄内用饭,灯光低暗不明,甚至带着些惨碧之色,衬着墙头松枝,颇有些“鬼灯如漆”的yīn森,因此,窗外的夜也显得分外萧索寂寞。
任老伯安排了几道清淡的小菜,众人将就吃了些,然后坐着说话。
见杨念晴还在为见不到云碧月的墓失望,任老伯笑道:“这里倒有一副她的画像,你果真想看,老朽就取来。”
杨念晴喜得连声道谢。
任老伯出去片刻,很快取了个画卷过来。
昏暗灯光下,画卷徐徐展开,现出一名红衣美人。杨念晴仔细看,发现那纸张泛huáng而无半点破损,主人肯定珍惜倍至,这时代的画技虽不够写实,可画中美人眉目宛然,衣带褶皱,竟也栩栩如生,其绝色姿容,经由画师之手,展现得淋漓尽致,美得令人惊叹。
任老伯黯然道:“这丫头原本也是个好孩子,与两位少主一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杨念晴闻言暗暗感慨。
怪不得云碧月给白家带来灾难,老人提起她仍无怨恨之色,云白两家jiāoqíng在,毕竟是白家亏欠了云碧月,长辈们对她还是有感qíng的吧,所以画像才能保存得这么好。
李游看了半晌,长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随即朝南宫雪笑道:“论画,南宫兄是名家,何不品评一番?”
南宫雪没有评点,反而看着空白处问道:“不知作画之人是谁?”
杨念晴这才留意到,这幅画并无落款。
任老伯愣了下道:“是当年一位画师路过,请来画的,老朽也记不清了。”
南宫雪含笑道:“此画定非老伯所有,它原来的主人该是白二侠?”
任老伯咳嗽一阵,摇头道:“大约是吧,记不清喽。”
他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画。
南宫雪不再追问,重新坐下,随口道:“老伯想是在白家许多年了。”
任老伯点头:“老朽自幼就在白家,跟着老主人的,而后又伺候两位少主……”他停下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如今我这白发人还未走,他们反……二公子膝下无子,三夫人又去得早,三公子并未再娶,昔日云白两家何等风光,不想竟都沦落至此,无人传承香火,就算……也不该受此报应啊!”
不知何时,外面已下起了雨,雨声并不大,浸在黑夜中却很清晰,更显寂寥凄凉,窗外甚至连一声虫鸣也没有。“雨中huáng叶树,灯下白头人”,冷清的夜,凄风苦雨,昏昏的油灯照着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和他那满头的白发。
面对这个可怜的忠诚的老人,众人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安慰。
倒是任老伯自己擦擦老眼,又抬头笑了:“你们定是想问些什么吧,庄子里已许久不曾这般热闹了,老朽守着它,平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何璧与李游对视一眼,又看南宫雪,南宫雪会意,开口道:“敢问老伯,当年那件事,老伯可曾亲眼见过?”
任老伯缓缓点了点头。
四人大喜。
云碧月居无定所,极可能会将万毒血掌的心法带在身边,那夜她在这里自尽,心法或许被旁人所得,只要找出它的下落,凶手也就浮出水面了,此番果然没白来。
李游立即问道:“当时除了老伯在,还有谁?”
任老伯回忆道:“当时两位少主只要与云姑娘了断,旁边就老朽一人远远守着,咳……后来见他们出了事,老朽与二夫人才过去,不想他们三个都已经……随后的事就是二夫人在料理了。”
众人沉默。
杨念晴忍不住确认:“一切都是二夫人办的?”
“不错,”任老伯有些诧异,“你们问这些做什么?”
李游叹了口气,道:“万毒血掌的心法落入了别人手上。”
“什么!”任老伯惊得站了起来,因太过激动,又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喘气,直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勉qiáng安静,终是忍不住问,“那人是谁?”
李游道:“我等只知道,那人已用万毒血掌害了许多人命,只怕还有更多人要因此丧命。”
任老伯似也呆了,仿佛在想着什么。
南宫雪道:“老伯当日可曾见过那心法?”
被他这么一问,任老伯回过神,摇头道:“当日老朽助二夫人料理他们的后事,并未见过什么心法。”
说完,他看看窗外道:“夜深,老朽就不打扰你们了,早些歇息吧。”
众人站起来。
他摆摆手,提起灯笼就要走。
李游忽然道:“老伯且慢。”
任老伯回过身,疑惑地看他。
李游眨眼道:“当夜之事,既是老伯亲眼所见,不知是否果真如传言中那般?”
半晌。
“相去不远。”任老伯拄着拐杖,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墓地之谜(下)
房间里又重新沉寂下来。
云碧月的后事是二夫人处理的,但二夫人已经死了,就算那心法当时落到了她手上,也不知道她转jiāo给了谁,似乎又没线索了。
杨念晴自言自语:“这老人家真可怜,一个人住在这里,病成这样……”
何璧道:“未必。”
南宫雪点头:“他武功不差。”
真是人不可貌相,想不到这个看似已风烛残年、病怏怏的任老伯也身怀武功,杨念晴惊讶之余,道:“但他不像在说谎。”
“不错,”李游道,“他听到万毒血掌的消息时也是意外的,该与此事无关,只不过,他为何又不愿纠正传言之误呢?”
杨念晴不解:“传言之误?”
何璧道:“既是传言,自然有不实之处。”
“我也怀疑这个传言许久了,”李游笑道,“没想到连你这种人都看出来了,你几时学会赏画的?”
何璧道:“我只知道,那画太真。”
杨念晴了然道:“怪不得刚才你们想套他的话,那幅画没有落款,而一般画师画过后通常都会留名,特别是这么出色的作品,更不会忘记,一个可能是,这人和云碧月很熟,随手为她画的。”
“岂只熟,”李游看南宫雪,“南宫兄?”
南宫雪含笑道:“画有画心,此画笔法不算高妙,却能画出这种神韵,可知画者用心,云碧月在他心中定然十分重要。”
他说得含蓄,意思已经很明白。
杨念晴道:“你是说,那人暗恋云碧月?”
李游道:“关键在于,此画为何会在白家。”
杨念晴道:“难道是那人画了送给云碧月,云碧月又转送给了白二侠?”
南宫雪道:“云碧月是大家出身,知书识礼,又怎会将其他男人所赠之物,转赠给心爱之人,果真要送画像,她也定会找最好的有名有姓的画师来画。”
“何况云碧月喜欢的是白二侠,此人便成了单相思,男人在这种时候总是容易自卑的,若非自恃画技了得,怎会主动提出为她作画,”李游道,“但南宫兄方才已说了,此画笔法不足,除非……”
杨念晴道:“除非他是背着云碧月私下画的,或者是有信心,知道云碧月不会嫌弃。”
若是私下作画,又怎会落到白家?
答案只剩下了一个。
能对云碧月如此有信心的人,会是谁?
“是白二侠,”杨念晴喃喃道,“这副画应该是白二侠的,能保存下来而且还这么完好,难道白二侠也喜欢她?那为什么又要退婚,不肯娶她?”
李游道:“这只是传言之误一,其二,当夜之事,江湖皆言是云碧月要杀白三侠,bī得白二侠出来救人,白三侠见兄长为自己而死,也悲痛自尽,但你不要忘了,白氏双侠也是极负盛名的剑客,他们的武功并不在云碧月之下,白三侠不至被她bī得如此,要靠兄长出来替他受那一掌。”
南宫雪颔首:“万毒血掌就算再狠毒厉害,白氏双侠的剑法也必定敌得过。”
杨念晴道:“他们有愧于她。”
何璧开口:“白二侠有愧于她是真,但与白三侠又有何gān系?如何对她忍让至此?”
杨念晴想了想道:“难道白三侠也爱她?那副画是白三侠画的?白二侠不想跟弟弟抢女人,所以才退婚?”
“白三侠与原配夫人感qíng也是极好的,他二人本是表兄妹,”李游停了停,叹道,“又是喜欢又是爱,在下总有些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我只是推测可能的事实,”杨念晴道,“照你这么说,现在半夜三更的,你们几个男人还跟我在一个房间里,我就要去上吊了?”
何璧道:“这是我的房间,你若害怕上吊,可以叫老李把你丢出去。”
……
南宫雪忙移开话题:“云碧月前辈的确是位有名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