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默然片刻,缓步走到他的遗体面前,跪了下去:“多谢前辈,一切只是晚辈不孝,害得前辈犯下杀孽,稍后再来向你老人家领责吧。”
她拜了几拜,站起身:“思思,过来。”
唐可思正望着南宫雪委屈不已,见母亲呼唤,顿时回过神,正要走过去,却不想被唐可忧一把拉住。
“父亲究竟是……”
“是我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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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唐可思一脸惊恐,脚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叶夫人看看女儿,又望望儿子,目中泛起无数心痛之色:“忧儿,不要怪娘,娘虽害了你爹,迟早也是要去陪他的,如今,娘只是不放心你们,你已经大了,今后当家行事,万万不可再如以前那般任xing了……”
“你为何要害他?”
叶夫人摇头不语。
唐可忧终于激动起来:“你为何要害父亲?这许多年,你们不是一直很好么,父亲对你如此……你竟狠心……”
叶夫人转过脸,颤声道:“忧儿!”
“到底怎么回事!”唐可忧一步步朝她bī过去,“你究竟是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如何能做出这等事,是那个林星对不对,为他,你竟忍心害自己丈夫!”
“放肆!”叶夫人气得发抖,“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唐家由得你这般胡言乱语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唐可忧冷冷道:“你还算唐家的人么?”
“你……”叶夫人气怔住,好半日才叹了口气,“忧儿,我……”
“你为何要害父亲?”
她沉默。
唐可思走过去,拉了拉他:“哥……”
他不动,依旧直直盯着叶夫人:“是不是林星?那夜我听到的人是不是他?”
叶夫人微微颤抖,却还是咬牙不语。
杨念晴终于忍不住了:“你错怪你娘了,这件事的确是因为林星,但其他的事你全猜错了,出问题的是你爹,不是你娘!”
众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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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念晴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手中带上的画卷:“叶夫人不愿意说,是为了唐堡主的名声吧?但父母的事qíng,做儿女的知道了也不算什么,何必引得一家人生出无谓的误会?”
叶夫人白着脸,摇头。
唐可忧迟疑:“你说……是父亲?”
“对,画上这个人,就是你爹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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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缓缓打开。
题款都是一个“风”字,与那两幅画相同,都是画的那个“林妹妹”,而且都栩栩如生。
不同的是,这幅画是侧面的,画中女子手拿团扇,正侧身巧笑,眉目间脉脉含qíng,一只玉臂半隐半现,别有一番媚态。
叶夫人忽然别过脸。
众人诧异,一副画而已,竟让叶夫人如此忌讳?
唐可忧惊道:“这女子与林星如此像,难道……你说我父亲喜欢她?”
杨念晴点头,指着那个落款:“对,你爹喜欢她,你看这画上的落款,这个风字,是不是你爹亲手写的?”
唐可忧看了半晌,终于垂下头,朝叶夫人跪了下去:“母亲。”
唐可思也看了看那画,忽然奇怪道:“可我记得,林叔并没有家人啊?”
杨念晴点头:“我没说这是他家人。”她转向李游:“你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看到林星的尸体时,我被他右手上的胎记给吓到了,红色的?”
李游点头。
她眨眼:“那你再看看这画。”
李游果然看了一眼,苦笑。
这画是侧面的,因此更能看出很多细节,从这个角度看去,正巧可以清晰地看到“林妹妹”拿着团扇的那只右手。
纤巧的手。
手腕处,赫然一抹红痕!
颜色很浅,却十分清晰。当初杨念晴虽然也看到了,却只当作是设色不慎所造成,根本没有注意,哪里知道是有意为之。
众人反应过来,又傻住。
难怪那个“林妹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难怪明明出现在唐惊风笔下,林家众丫鬟仆人却都说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因为,这世上的确没有这样一个女人,只有一个男人,“她”,就是林星!
原来这唐堡主居然是只GAY!
或者应该说双xing恋更合适。
难怪林星会撒谎!
难怪叶夫人不愿谈起他!
虽然古时候富贵人家养娈童的不在少数,但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必定对唐惊风名声有很大影响,何况出了这样的事,作为他的妻子,叶夫人如何能忍受这种秘密!
无论如何,这都是感qíng上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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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可忧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说,我父亲他……”
杨念晴点头:“对,这世界上没有这个女人,却有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就是林星,你父亲喜欢的正是他。”
唐可忧面色发白:“不可能!”
“若不是这幅画,只怕我们找一辈子也找不出来这个人,林星右手腕上正有个红色的胎记,现在他的尸体还在衙门,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看。”
唐可忧怒道:“不会,父亲怎么可能……”
叶夫人喝道:“忧儿!”
唐可忧住口,垂首。
古代教育并不先进,唐可思只是个闺中小女孩子,一时也没想过来这些事,只奇怪:“林叔不是男的吗?”
众人尴尬。
杨念晴看着叶夫人,犹豫道:“他背叛了你,但你不该因为这个,就杀了那么多人……”
李游忽然打断她:“你错了,夫人杀了他们,怕不只是因为这缘故吧?”
叶夫人怔住。
李游只是看着她,微笑。
许久,叶夫人终于点头:“不错。”
南宫雪皱眉:“不知真正使夫人下决心的,又是什么缘故?”
叶夫人闭目不语。
李游踱了两步:“二十几年前,声望盛极的陶门竟因意图谋反被朝廷诛杀,上下一百多人竟无一人逃脱生还,当时许多人都认为是遭人陷害。”
见他忽然说起这件不相gān的事qíng,除了何璧与叶夫人,众人都愣住。
南宫雪沉吟道:“陶门主当时虽年轻,却生xing淡泊,江湖人人皆知,但朝廷当年分明从陶家后院搜出了大批火器与武器,事实俱在不容抵赖。”
李游点头:“陶门主既生xing淡泊,私藏兵器又有何用?”
这件事本来在当时就是件大疑案,不想他此刻又提起,还说得津津有味,唐可忧与唐可思都听得呆住。
唐可思疑惑:“那是怎么回事?”
李游不答,却看着叶夫人:“夫人当年父母双亡,流落中被陶门主所救,一直寄居在陶家,对于此事,夫人有何高见?”
叶夫人默然半日,忽然道:“他自然是被人陷害。”
李游道:“陶门谋反,私藏兵器铁证如山,夫人又从何而知?”
叶夫人不语。
李游又道:“陶门虽不算江湖第一派,却也该防备森严,要将这些东西事先运进去藏好而不被人知觉,那陷害陶门主的人又是如何做到的?”
唐可思皱眉:“可是我曾听爹爹说起过,陶伯伯绝对不会谋反的,不知道谁害了他,爹爹这几年还时常伤心的……”
邱白露忽然开口打断她,语气满含讽刺:“想是未能替陶门主报仇的缘故,当年‘把臂三侠’何等的qíng深义重,不知柳如是否也伤心了许多年?”
叶夫人沉默。
李游笑道:“这许多年过去,唐堡主想来也该伤心。”
南宫雪道:“自陶门被诛,此事从此便记入了朝廷绝密档册,那告密之人也始终无人知道,莫非李兄已查出来了?”
“纵是查出来,那百多条人命又如何清算?”李游摇头,又看着叶夫人,“夫人可知道是谁陷害了陶门主?”
叶夫人全身一颤。
他bī问叶夫人做什么?不只杨念晴疑惑,唐可忧兄妹也不解地望着母亲。
李游依旧盯着她,长长的睫毛下,目光里虽满是俏皮的笑意,却又无端让人觉得凌厉:“夫人想必也已知道了,唐堡主伤心,夫人又何尝不是?”
他并没有动,叶夫人却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惊恐而又企求地望着他。
真相“大白”
见她摇摇yù倒,唐可思再也忍不住了,冲过去扶住她:“娘!”
李游摇头:“若无陶门主,只怕就没有如今的夫人,但若有了陶门主,夫人如今也不会在唐家堡了吧?夫人左右为难,却始终是要伤心的。”
这话说得更奇怪了,杨念晴暗自诧异。
叶夫人仿佛已站立不稳:“不错,只怪我……”声音颤抖,她显然在努力控制自己。
“只怕正是如此,”何璧忽然冷笑一声,“若没有夫人,陶门主的确不会招至这杀身灭门之祸。”
见他言语对母亲不敬,唐可思怒道:“你这人无理!陶伯伯纵是冤屈,我爹爹也并非不想替他报仇,只是无从查起而已,如今你们bī我娘做什么?好笑!”
何璧冷冷道:“正是好笑得很,那告密陷害陶门主的人,正是陶门主的两个好兄弟,唐惊风与柳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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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无异于一声惊雷!被好朋友、好兄弟出卖,谁都明白,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qíng。谁也想不到,那栽赃陷害陶化雨,而后又去告密,害得他惨遭灭门的人,竟是他平生最信赖的朋友、qíng同手足的兄弟——唐惊风与柳如!
私藏兵器火药是多大的罪过,陶门当时盛极,防范纵然疏忽,还不至于让别人把这些东西偷偷运到自己后院而不知觉,也难怪当时人人都只是怀疑,却最终不得不相信事实。
有机会将兵器火器事先藏入陶家后院的,只有他最信任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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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可思惊叫:“你胡说!”
何璧不语。
“不是的!”唐可思小脸通红,惊慌失措,“我爹爹一直都为陶伯伯伤心,还在追查陷害陶伯伯的凶手,他……没有!”
邱白露道:“贼喊捉贼的怪事并不少。”
见他侮rǔ父亲是贼,一直跪在地上不言语的唐可忧倏地站起来,怒道:“我父亲为人正派,你们无凭无据,休要信口诬陷!”
手已按在刀柄上。
邱白露淡淡道:“唐公子想杀人灭口?”
唐可忧更怒。
叶夫人面露惊慌之色,厉声喝道:“忧儿!”
“母亲……”
“不得无理,如此冲动,这许多年白养了你么!”
估计是从没见她这副失措的模样,也没听她说过这么重的话,那目光里除了责备、悲哀,竟还有许多恐惧之色,唐可忧愣了片刻,缓缓垂首。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知道的,这一天迟早会来,真相始终会大白于世,她一直担心的,始终都是儿子,这种不冷静的xing子,如果自己不在了会不会冲动惹祸?若非为了儿子,她只怕也不会等这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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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璧道:“当时朝廷要诛灭陶门,派去负责此事的,正是当年声名最盛的曹通判,如今他已亲口承认,夫人该不会以为他在说谎。”
叶夫人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来。
李游点头:“纵然唐堡主与林星事发,夫人也不至为此事而弃多年感qíng于不顾,令夫人下了决心的缘故,正是陶门之事吧。”
他又微笑道:“据说,陶门主当年对夫人曾有……恩qíng,夫人既然知道他的仇人,自不会坐视不管,只是,夫人如此一来,对得起陶门主,却又对不起唐堡主了。”
叶夫人目光闪烁,喃喃道:“是,我对不住他。”
唐可忧怔怔道:“娘……”
见她并不辩驳,竟已默认了此事。
唐可思害怕地抱住母亲:“娘,爹爹没有……”
叶夫人轻轻摇头,看着儿女,终于流下泪来:“他当初的确是错了,但这许多年来,他一直都在内疚,过得并不比那些死了的人qiáng,如今……”她不再说下去。
唐可忧也面露羞愤之色,出卖朋友,出卖兄弟,正是江湖上人人唾弃的那类小人,想不到父亲竟做出了这样一件可耻的事qíng!
眼见着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着、尊敬着的偶像正在一点点崩塌,你心中又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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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游忽然道:“在下正为一件事奇怪。”
不等叶夫人说话,他已自顾自道:“唐堡主、柳如与陶门主非但无冤无仇,还是至jiāo好友,若无利可图,他们怎会做出这等事?在下前日查过,陶门主去后,陶家家业竟全入了柳如之手。”
“而唐堡主,”他看着叶夫人,“陶家家业并未落入他手中一文,既未能从中得到一点好处,他为何会如此糊涂?”
叶夫人凄然不语。
是啊,他什么好处也没有,他的妻子在二十几年后杀了他,而他自己,有生之年也倍受良心折磨,还成就了身后的骂名。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游道:“陶门主当初待夫人不薄。”
叶夫人点头,幽幽道:“他……是我的恩人,他当初既救了我,我不能对不起他,叫他陶家一门含冤莫白。”
李游微笑:“陶门主待夫人固然有恩,但倘若没有这一场变故,夫人只怕已真正成了陶家的人吧,夫人可恨唐堡主?”
叶夫人终于别过脸:“是,我当初是喜欢他,当年母亲一去不返,我受尽欺rǔ,十四岁那年,让我遇见了他,他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