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么做会送命么!
终于,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杨念晴的呼吸几乎也停止了。
锋利的剑尖直指南宫雪,倘若方才再往前送了那么一下,恐怕此时他便再也不能站在自己面前了。
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杀自己?
意外与恐惧之下,杨念晴竟忘了呼救。
执剑的人穿着普通的夜行衣,面上也蒙着黑巾,就这么看去,只能看到那双眼睛。残忍、兴奋、邪气,却又透着几许孤寂,似曾相识。
这种目光杨念晴很熟悉,曾经,有一个人也有这样的目光。
黑四郎。
他当然不会是黑四郎,黑四郎要杀人是不会蒙面的。然而面前这个人,却是个货真价实的杀手,只有长年刀尖舐血的生活,才会使人拥有那样一双眼睛。
南宫雪没有动,剑也没有动。
时间仿佛静止了。
森森的剑光映在俊美平静的脸上,如泠泠秋水,更显出几丝残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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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买了她的命。”沙哑沉闷的声音。
他微微一笑:“先杀我。”
黑衣人沉默。
gān他们这行也是讲规矩的,杀人总不是什么好事qíng,没有好处的qíng况下,多杀一个人非但不合算,还要时刻提防着更多人来报仇,何况是南宫雪这样的人。
他目光古怪地看了南宫雪片刻,忽然撤回剑,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护得了她?”
南宫雪不回答,神色间依旧镇定无比,然而,握着杨念晴的那只手却已有些发冷——是的,他没有武功,拿什么保护她?
杨念晴并没有说让他不要管自己快走之类狗血台词,因为知道他必定不会肯,又何必说这些矫qíng的废话?何况,在生死关头,有人不顾生命如此对你,不管结果如何,都已经足够。
“我只要杀她。”
“先杀我。”
黑衣人默然半晌,手中剑光再次掠起,美丽而毒辣。
他还是纹丝不动。
要一起走吗?
很奇怪,杨念晴刚才还怕得要命,现在却连半点恐惧的心思也没了,只是倚着他的手臂,静静地看着那一剑袭来,虽然明知道面前的人是挡不住的。
其实人有时候并不是真的怕死,而是怕孤独。
有人陪在身边的时候,是不是勇气会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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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得再严密也是有空隙的。
黑衣人只虚晃一剑,便轻易找着了那个空隙,立刻,那剑便如无孔不入的毒蛇一般,向后面的杨念晴刺来。
这种人,从走上杀手这条路开始,便注定了他们孤独的命运,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他们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接任务,不停地杀人,直到有一天被别人杀死为止。于是,杀人便成了他们唯一而又可怜的乐趣。
残忍的眸子里燃起兴奋若狂之色,眼见着这一剑即将得手,一次完美的刺杀又将完成,心头也忍不住升起无数快意。
然而,那种愉悦的感觉还来不及完全绽放,竟又变成了无数惊惧与怀疑——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自己手中的剑,还会有另一柄剑莫名其妙冒出来。
瞳孔渐渐放大。
人缓缓倒下,鲜血喷涌而出。
南宫雪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尸体,手中,一柄银蛇般的软剑不住地颤动。
明晃晃的剑尖,一滴鲜血滑下。
杨念晴浑身发冷。
鬓边,几丝长发随风而颤,凤目中,薄薄的悲哀之色又泛上来,痛苦与矛盾几乎已将那张俊美的脸完全淹没。
剑身悠悠颤动,如同杨念晴颤抖的心。
“叮”地一声,剑落在了地上。
这个人,那么温雅善良,从来都不会与血腥两个字沾上半点关系,但如今,只为了救她,他终于还是动手杀了人。
“南宫大哥……”她想要安慰他,却发现说什么都不合适。
终于,那双眼睛看向她。
所有复杂的目光在移到她脸上的一刹那,突然变得明朗纯净起来。南宫雪微微一笑,伸臂搂住她:“没事了,我们明早就离开这里,不怕。”
杨念晴忍住泪,点头。
“原来你也会使剑。”声音很淡,却透着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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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邱白露与何璧异样的目光,杨念晴反而坦然了,随他们怎么看去吧,有这样一个人肯如此对自己,已经足够。
何璧看了她一眼,走到尸体旁边蹲下。
蒙面的黑巾被揭起,一张陌生的脸露出来,脸上犹带着过分的怀疑之色,他怎么也想不到,江湖第一公子、第一善人南宫雪竟然也会杀人。
半晌,何璧缓缓站起身,看着南宫雪:“想不到,你的剑法还不错。”
南宫雪不语。
邱白露淡淡道:“我与他认识近十年,竟也不知。”
南宫雪终于点头:“在下自小筋脉异常,不能修习内力,家父费尽心思才创出这套剑法,让在下学了防身之用。”他俯身拾起那柄软剑,拈在指尖:“这套剑法有个好处,用它的人不须丝毫内力,只以腕力便能催动剑势。”
他看着杨念晴,微笑:“我从未用过。”
为了救她,他如今还是用了出来。
杨念晴默然。
何璧面无表qíng,看了他们半日,又看着那黑衣刺客的尸体,冷冷道:“回房歇息吧,就算他没死,回去也未必有命。”
凶手一定会杀人灭口。
邱白露嗤道:“人没死,也可以问出许多事。”
面对他过分的嘲讽,南宫雪并不分辩:“此案有你们查便已足够,如今我要带小念走,不想再查了。”
二人愣住。
何璧目光一闪:“是不是等老李回来?”
“不必,明早便起程,有劳何兄代我二人转告李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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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晚虽然格外漫长些,却总是要过去的,清晨又来临了。
方才下人来报,马车已等在大门外。
要离开了么?为什么心中空空的?杨念晴环顾着四周,不知道自己是在留恋什么。这是南宫雪的别宅,如今二人一走,便只剩何璧他们留在这里了。
想到方才南宫雪微笑的脸。
“只要回到了别苑,以后我们就什么都不用管了。”
这个温柔的人,永远有着那么典雅而又醇和的气质,有他在就绝对让人安心,不管在什么qíng况下,他都能和自己共进退,不是吗?
心中一暖。
自己以前就很花痴他呢!杨念晴深深吸了口气,作出一个笑脸,就要迈步出门。
“果真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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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这两个人不愧是朋友,德行都一样,随便溜进别人房间也不打招呼,不同的是,那一个想当小偷,这一个却是神捕。
杨念晴觉得很有趣,笑了:“当然。”
何璧看着她:“老李今日该能回来。”
“既然他不想见我,你就替我说一声吧,”杨念晴打断他的话,“江姑娘的事……我也没想到事qíng会变成那样,真的很抱歉,不过有你们两个在,一定可以查出真凶的。”
说完,她就要走出门,却不想南宫雪迎面走了进来。
“可都好了?”俊美的脸上第一次带着纯粹的愉快之色,南宫雪拉起她的手,“车已在外面,是时候起程。”
杨念晴点头。
大约从没见过这样的南宫雪,何璧不由也一愣,冷漠的俊脸上又露出许多犹豫之色来。
见到他,南宫雪果然愣住。
半晌。
他微笑:“原来何兄也在。”
何璧不语。
南宫雪看了看杨念晴,凤目微黯:“何兄可是有话要说?”
何璧看着他:“他是我的朋友。”
南宫雪默然。
何璧忽然又冷冷道:“你也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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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朋友的祝福总是令人开心的,想想临走时,连不苟言笑的邱白露也伸手拍起南宫雪的肩膀,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路上仔细些,走好了。”
新绿已尽布枝头,蒙蒙一片,几只小鸟快乐地飞过,早chūn的风光果然明媚多姿。
马车缓缓前进,窗间嵌着一幅流动着的、生趣盎然的chūn景图,映得车内也明亮无比,杨念晴的心qíng渐渐好起来,不开心的事qíng就丢开吧!
她想了想,讲起笑话来。
南宫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中是纯粹的愉快,无论她讲的笑话多么好笑,他总是那么淡淡却又明媚地微笑着。
“你可后悔?”
杨念晴正讲得眉飞色舞,陡然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愣。
他看着她:“你可后悔?”
杨念晴垂眸。
他轻声叹了口气:“若是后悔,我们可以……”
“不回去,”杨念晴摇头笑道,“我不想回去,总遇见死人,真的很倒霉,还不如去南宫别苑祸害你好了。”
南宫雪看了她半日,忽然握起她的手:“不论这一路上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要回去,如何?”
杨念晴并不喜欢走回头路,点头:“好。”
“果真?”
想不到这么个睿智冷静的人竟问出这样孩子气的话,好象生怕别人赖帐一样,杨念晴不由笑起来,掰着他的手指:“大人说话,怎么好骗小孩子。”
南宫雪也忍不住笑了。
片刻之间,他又恢复了平日的优雅。
一抹柔和的阳光从车窗外斜she进来,暖暖地照在脸上。或许是由于昨夜出事的缘故,俊美的脸白得叫人心疼。
然而此刻,那苍白的脸上正dàng漾着如释重负般的微笑,那么明净,那么轻快,融化在清新的空气里,连他整个人一起,和谐得如同这初chūn的流水轻风。
杨念晴失神。
心中竟莫名泛起一阵qiáng烈的不安,她忽然有些害怕。
这样的笑容实在太高贵,太纯净,太动人,竟是那样的不真实,一定很容易遭老天妒忌的。
斜倚着他的手臂,她轻轻道:“南宫大哥。”
莫道永远
没有回答,但他的目光已在询问。
杨念晴沉默。
见她叫过之后又不言语,南宫雪不由摇头笑了,拍拍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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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畔嫩糙青青,和日里,水面的波光愈发显得潋滟。
风中还微带着些凉意,从窗口斜斜地chuī进来,其间夹杂着牧笛声声,啼鸟处处,伴着身下车轮“吱吱”的节奏,大自然的音符是如此的美妙。
人也是美好至极。
脸色虽然看上去更差了几分,却始终笼罩着一片柔和典雅的光辉,眉宇间神qíng十分平静,那些忧郁之色已消失殆尽。
都已经离开,不会有事,多疑了吧……
忽略心头的不安,杨念晴紧紧抱住他的手臂,没有告诉他,自己只不过是因为害怕,害怕他会突然从面前消失不见,所以才这么紧张地想把他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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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南宫大哥,到你家要走多久?”
“我们家。”他看看她,微笑着纠正,“是我们家。”
心忽然热起来。
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家,是个多么充满诱惑的字眼,何况是只身来到古代,在这坎坷的江湖上刚刚奔波了好几个月的杨念晴。从此,发生什么事都与他们无关了,就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就算所有人都离开她,至少,还有他在。
该是他么?
见她发呆,南宫雪微微抿嘴,那双温和的凤目里居然露出几分少有的调侃之色:“小丫头的脸向来厚得很,如今也会害羞?”
这个帅哥更容易害羞。
杨念晴立刻瞪眼,不怀好意地凑近他,贼笑:“不是害羞,我是觉得面前这么一个大帅哥,美色当前,很好奇……”
南宫雪好笑,打断她:“必定没有什么好话。”
见他难得地高兴,杨念晴放心不少:“我只是奇怪,你到底有没有去过那个什么楼,你不是不喜欢女人的吗?”
南宫雪显然已经习惯了,倒也不再脸红,只忍住笑意,斥道:“又在顽皮!我不喜欢女子又喜欢什么?”
“好说,比如男人啊。”
“胡闹!”
脑袋重重挨了一记,杨念晴装作泄气地样子,坐了回去:“跟你玩呢,你要是小气,以后就不逗你了。”
半日,一双手伸过来,将她的两只手都紧紧握住。
“怎么会生气,”看着偎依在身边的人,他喃喃道,“南宫大哥不气,今后也这样,永远这样才好……永远……”
头上,轻轻的叹息声。
永远?
这个词大多时候都是美丽而又讨人喜欢的,然而,它同时也最不可靠。因为某些承诺一旦用上它的时候,就必定不能实现。它一旦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预示着你要食言了。
“永远……”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空。
杨念晴全身一颤,她发现,那修长的手指虽然依旧那么有力,却已没有了往日的温度,冰冷冰冷的。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qiáng烈。
她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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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目垂下,似要睡去,俊美的脸上依旧挂着明净动人的微笑,然而,那脸色却已白得可怕,透着冷冷的雪色,惨白如纸。
杨念晴吓得怔住,待回过神,急忙轻声试探着唤他:“南宫大哥?”
他睁开眼,微笑:“怎么了?”
见他出声,杨念晴这才将心放下,长长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多疑,刚才这瞬间,她还真有种感觉,好象他这一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想了想,她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担心道:“你……不舒服?”
他立即抓住她的手:“不妨,只是困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