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本就有气,gān脆抬头看着他:“留着碍眼,不走做什么。”
李游愣住。
杨念晴使劲挣脱了那只手的掌握,逃也似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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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竟然蹲着一只小鸟。
半扇翅膀无力地耷拉着,羽毛上犹带着斑斑血迹,明显是受了伤,两粒黑豆般的眼睛此刻也半睁半闭全无光泽,小小的身躯蜷在桌子角落,微微瑟缩。
听说南宫雪有请,邱白露皱了皱眉,淡淡道:“知道了。”
杨念晴却忍不住看着那小鸟:“它怎么了?”
“翅膀断了。”轻描淡写的声音。
对于一只鸟儿来说,还有什么比失去翅膀更残酷的事?杨念晴不由心生怜悯,但想到面前是个大神医,又满怀希望问道:“那……能治好吧?”
邱白露看了她一眼:“不能。”
杨念晴黯然。
小东西无力地睁了睁眼,仿佛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只哀哀地低叫了两声,小脑袋又耷拉下去,从此,天空已不再属于它了。
杨念晴刚要伸手去抚摸,一只手已抢在她之前,将它拎了起来。
手很好看,每根手指看上去都很有力。然而,对于这只小东西来说,又实在太大了,大得将它完全裹住,大得可以主宰它的命运。
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或许是由于疼痛,或许是由于好奇,两粒乌黑的眼睛也完全睁大了,悲哀而无奈地望着他。
平凡的脸上没有太多表qíng。
还没等杨念晴反应过来,那只手倏地一紧!
她失声:“你gān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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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摊开,掌心,小鸟依旧安然而卧,只是,永远也不会动了。
看着那圆圆的小眼睛,心中忽然说不出的难受。然而,面前这个凶手却还是神色不变,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世间但凡有生命之物,都不该任意践踏,一个人若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便不配有命活在这世上了。”
这样一个人,如今却心安理得地做出了这么残忍的事!
杨念晴怒视着他。
“它已不能再飞,”唇边掠过一丝嘲讽之色,他淡淡道,“纵然我不动手,它迟早也会死,而且死得更惨。”
一只鸟失去了翅膀,就等于失去了生命。
杨念晴还是忿忿地:“它是死是活,也不用你来决定,我们还可以把它养起来,不一定就会死。”
邱白露嗤道:“它活着就该在天上,不是留在这里,纵然苟且偷生,于它又有何意趣。”
呆了呆,杨念晴默默垂下头。
淡淡的声音又响起:“既已不能再飞回到天上,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自主,再留在这世上也就没必要了。”
是啊,连自己的死活都不能自主……杨念晴望着那具小小的尸体,脸色有些发白。
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神qíng,邱白露不由一怔,目光渐渐锐利起来,带着几分冷意,似是意外,又似怀疑。
许久,杨念晴忽然抬起头。
“你又不是它,怎么知道它活着没意思,”她也紧紧盯着他,“你自己也说过,凡是有生命的事物都该珍惜,生命就是美好的,它说不定很想活下去。”
邱白露愣住。
“虽然被人养着不能再回到天上去,但只要活着,它也可以了解人的世界,看到很多新鲜东西,很多新鲜事,也可以看别的鸟飞,总比死了要qiáng得多。”
她看着他,笑了:“不管在哪里,活着就好。”
无论有什么不幸,活着就好,这世上每个人岂不都是在努力地活着?
“所以,你也没有资格替它作主。”
愕然片刻,邱白露又恢复了素日的超然之态,那几分嘲讽之色渐渐褪去,换上了一片杨念晴从未见过的奇异光彩。
“走吧。”说完,他站起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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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上空空dàngdàng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已不见。
杨念晴呆了呆,心底竟还是掠过几丝淡淡的失望,仿佛有什么东西失落了,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正要转身走,身后却响起了低低的叹息声。
他在?杨念晴头也不回就走,却依然撞上了一面洁白柔软的墙。
熟悉的气息传来,这个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让人忍不住迷恋。只是,似乎已经不完全属于她了,或者,从来都没有完全属于过谁。
当初那一句“你走吧”伤透了她的心,现在他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来找她?
杨念晴坦然道:“gān什么?”
“不要叫我再伤心了,好么?”声音依旧带着磁xing,却很轻,轻得像艳阳下的风,带着一丝罕见的忧伤,而在她的印象里,他从没有过这样的语气。
伤心?努力平静下来,杨念晴抬头看着他,面露歉意:“我知道你伤心,是我害了江姑娘,我也没想到会那样,真的对不起,可事qíng已经发生了,就算我现在死……”
怀抱一紧。
温柔的语气带着些无奈:“好好的,为何要胡说。”
知道挣扎也没用,杨念晴gān脆别过脸不说话。
他喃喃道:“生我的气?”
是的,她生气。这一切关她什么事?人又不是她杀的,当初她只是想安慰他,他却急着要她“走”。如果他现在真的对她视若无睹,说不定心里也没这么难受,而如今他又回来找她,到底拿她当什么了?
杨念晴摇头:“你伤心是对的,我没生气,可这个案子我确实帮不上什么忙,希望你们早点查出凶手为她报仇吧,南宫大哥已经醒了,我先去看看。”
说完她想走,谁料他还是抱着她不放。
“为何要走?”
“不想看到我,走了不是更好。”
他皱眉。
杨念晴不理会:“可以放开我了?”
他没有说话,那双手臂反而越搂得紧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还这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杨念晴终于气愤了,挣扎,“你以为我是什么,不高兴了,一声‘走’就可以打发,想起了又招回来?”
话音未落,便是“啪”地一声!
李游怔住。
清脆的响声过后,杨念晴也傻住。
看着那微微有些泛红的俊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疼痛,她有些后悔。古代男人好象都很重规矩的,让女人打耳光……这个人又是十足的大男人主义者,可怎么办才好?
她慌张地移开视线:“我……”
他依旧抱着她。
“我不想叫她看到你,”轻轻的声音,“不能叫她再伤心,我只能为她做这最后一件事,你……可是生我的气?”
“是我对不住她,所以不让你见她,你何必计较这个?”
他的意思是……杨念晴呆住。
“你走吧,不要在这里,”那声音里的确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是叫她走,叫她“不要站在这里,”为死去的人送上最后一点可怜的安慰,哪里料到她会那么敏感。而一个正在伤心的人是不会考虑太多的,自然也不会细细解释,因此那些话会产生什么误会,他根本就没注意。
其实有时候引起误会的原因很简单,只是你不去询问,而他,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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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不是说谎,所以临走时,才会叫何璧保护她。
多日的委屈全都浮了上来,杨念晴终于伏在他的胸前泪流不止,洁白如雪的前襟又成了擦眼泪的地方。
他轻声:“是我害了她,又怎会叫你走?”
她抬起头,红着眼瞪他:“明明是你亲口叫我走的,不说清楚……”
哪里是叫她走,只是叫她不要站在那里罢了,他当时只顾内疚,谁知道她会想那么多?女人的心思又岂是男人能揣测的?
李游并不辩解,苦笑:“有的人一向脸皮很厚,想不到这次走得倒快。”
“说谁脸厚!”
“自然是我。”
“……”
脸皮这东西,没有最厚,只有更厚。
长长的睫毛扇了两下,眼底又掠起一片欢快的笑意。他摸摸脸:“原来‘三从四得’是要挨耳光的,受得气。”
“活该!”杨念晴狠狠掰开他的手,“反正你脸厚……没打重吧?”
“若非路上出了事,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愣了片刻,杨念晴默默挣脱他的怀抱,因为那双忧郁的眼睛。
那时,他正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微弱而清晰的声音对她说“不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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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中,那一抹微笑格外动人。
杨念晴一阵心痛,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她就不敢看他的眼睛了。以往总认为自己已经长大,可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幼稚冲动得像个小孩子,否则,事qíng也不会变成这样。
其实在爱qíng面前,每个人多少都会显得幼稚些的。
但他却是杨念晴最不愿意伤害的人,他可以挺身为她挡剑,甚至还不惜杀人。因为她说了句想离开,他就真的不顾一切带她走了。
她不能让他失望。
“南宫大哥,你觉得怎么样了?”
南宫雪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鬓边黑发的映衬下,俊美的脸似乎更苍白了几分。
沉默半日,他轻声道:“不要难过了。”
杨念晴急忙道:“没……”
“李兄很好,”南宫雪打断她的话,微笑,“我没怪你。”
他知道了?
“不是的,”杨念晴辩解,“我是说等你好些了,我们就回……”
南宫雪笑着摇头。
突然间,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在这样一个聪明人面前,这些话非但骗不了他,也骗不了自己。
杨念晴默默垂首。
南宫雪道:“你不必难过,我很高兴。”
看看chuáng边那只小手,他不由也伸出手去,想要安慰她,然而就在快要碰到的那一刹那,却又停在了空中,因为他已意识到,此举明显不合适了。
凤目逐渐黯下去。
终于,那只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握,带着满把忧伤的空气,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微笑,又静静绽放开来。
“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想过去的事。”
越是听到这样毫无责备之意的话,杨念晴越是心痛难过,从来都没有比此刻更恨自己了,于是,她抬起头想说话,却不料那温和的目光已经离开了她,移向门口。
一道洁白的身影伫立在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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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游望着他,黯然:“南宫兄。”
南宫雪道:“邱兄弟方才来看过,说在下如今虽已无大碍,但体内尚有余毒未清,日久只怕不好。”
杨念晴先急了:“怎么办?”
南宫雪并不回答,却看着李游微笑:“李兄不妨明日起程,再走一趟邱兄弟的悠然居,将东面那些‘碧芙蓉’的叶子摘几片回来,如何?”
二人皆愣。
南宫雪道:“李兄轻功第一,若肯去,想必在下的毒也能尽快得解了,只不知李兄是否会嫌麻烦?”
沉默。
李游点头,目中升起感激之色:“我明早便去。”
朋友的好意他岂会不明白?南宫雪提出这个要求,只不过是想让他心中的愧疚减轻些罢了,一个人在自觉愧对别人的时候,总要为别人做点什么才会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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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房间灯火通明。
李游皱眉:“看来凶手的确与陶家有关,但就算当年陶门果真有人逃过此劫,曹通判只怕也不敢声张的。”
何璧冷冷道:“那只老狐狸,从头到尾半点破绽都没有。”
邱白露也难得地有兴致:“倘若那么轻易便叫你我看出来,他又如何坐到通判这位置?”
南宫雪笑道:“他也未必是说谎,若放走了人,落人口实,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他又怎会不格外小心些?”
李游沉吟:“不错,据说曹通判当年率大内高手将陶门门人尽数诛杀后,还专程请了人来认尸,为的就是怕有脱逃遗漏之人。”
何璧点头:“他的下一个下手对象,只怕就是曹通判。”
南宫雪摇头:“曹前辈行事谨慎,倒不必担心。”
说着,他又叹道:“但那时我们早已知道是万毒血掌,他究竟还在那些尸体上留下了什么线索,几次三番毁尸灭迹?”
闻言,李游倏地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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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眉紧皱,目中迅速升起一片惊诧之色,随即又渐渐隐没,化作了几分怀疑与顾虑,甚至还有些黯然,十分复杂。
许久,他忽然叹道:“陶门之案永无证据,朝廷决不可能再为他们平反,若知道当年陶家有人逃脱,也是必定不会放过他的。”
“纵然他要报仇,也不该杀那些无辜之人,如今唐惊风与柳如已死,这仇也算报过了,曹通判当初只是奉命行事,何必计较太多?就算报了仇,那些冤死之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他自己终究也难逃一死,又有何意思?”
见他莫名其妙说出这番话,众人都愣住。
邱白露端起茶杯,淡淡道:“原来世上那些苟且偷生之辈都是这般来的。”
李游笑道:“如何叫苟且偷生?”
锐利的目光闪闪,带着许多不屑之色:“分明背负着血海深仇,却独自偷生于世,那些冤死的门人只怕都不能瞑目的。”
“未必,”李游看着他,摇头,“在下倒以为,那些死了的人只会希望本门中能有人活下来,活得好好的,并不想他因为报仇而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