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是惩罚。”付厉适时开口道,“活着,杀过人的,死了都要踩着尖刺去尽头。”
“尽头……就是你们对往生世界的称呼吗?”华非问道。
付厉摇头:“不是往生的地方。是安息的地方。死了就是死了,不会重生,只能安息。“
华非轻轻地点了点头,低头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问道:“那你的妈妈,她……”
“她杀过人。”付厉沉声道,“她本来是看守石夷神殿的,会弄风,也懂言灵,很有本事,大家也很尊敬她。可她后来变坏了,听了韦鬼的话,开始杀人。她用言灵蛊惑人,害死了很多术者,薛南药的爸爸也在里面。后来,她也被杀死了,老师告诉我,我是从她的尸体里挖出来的。”
他垂下头去:“所以别人都不喜欢我。他们不是欺负我没家族,而是觉得我不干净。我的妈妈是罪人,我是罪人的孩子,是从泥沼里出生的蛋,从一开始就是不干净的。他们嫌弃我的是这个,我早该知道的。“
“知道个头啊。“华非脸颊一动,忍不住道,”因为这种事就排挤你,那不更是有病吗?你做错什么了?出生的时候没挑个好位置?上一辈的事,你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因为这个来定你的罪?“
”我确实有罪。“付厉认真道,“老师告诉我,我把语言交给石夷,是为了向神明献祭。但我知道,他只是在骗我。我不是在献祭,是在向神赎罪。神判我有罪,我妈妈是用神明所给的语言杀的人,所以我要用自己的语言偿还,事情的原本就是如此。”
他偏头看了华非一眼,低声道:“对不起。你不骗我,我却骗你。”
华非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过来,他是在为没向自己说真话而道歉,慌忙摆了摆手:“没什么骗不骗的,这种事情说不说,本来就是你的事。”他说着,顿了顿,脸上掠过一抹为难,“我……好吧,现在提这个可能有些奇怪,但我还是要再问一遍,付厉,你的神在哪里?”
“我不知道。”付厉迟疑地摇了摇头,再度垂下头去,“这种事情,本来也是不重要的。”
他平静地说着,摊开了自己的右手,华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他的掌纹要比自己浅很多。略一思索,他伸出手指,轻轻在那手掌的边沿戳了戳。
“嘿。”他对付厉道,“看我。”
付厉茫然地抬眼,华非便趁机抬手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现在,听我说话。”
他将手放下来,顺势拿住付厉的手腕,将它放回了付厉的身侧,跟着便抬起头,看着付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付厉,我还是那句话,你本来就没做错任何事,就是运气不好而已。没人能因此叛你的罪,哪怕是神也不可以。更何况,那个神在哪里?我没见过它,没有感知到它,从你的叙述里,我也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在没在过的神明,它有什么资格来对自己的信徒指手画脚?”
付厉迟疑地抬眼,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如果它确实在呢?“
“那也不是它宣判一个无辜之人有罪的理由。”华非慢慢道,“付厉,你还记得美岛那事吧?美岛的父辈也做错了事,那按照你的逻辑,美岛也是有罪的了?只有确实违反了什么的行为才能被判定成罪,只有确实有罪的人才需要自责和赎罪,你是其中哪一个?”
他抬起手,再次拍了下付厉的额头:“就算是从泥沼里出来的又怎样?里面没坏就行。把蛋壳擦擦,不还是一颗好蛋?”
付厉凝视着他,嘴角抽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又没能笑出来。
华非的嘴角也动了一下,将手拿了下来:“当然,我这也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说话而已。到底是该怎么看待这件事,具体还是在你。只是不管怎样,别再因为这事觉得自己矮人一截了好吗?你和他们比本来也没差在哪儿,你也没欠他们什么,不需要一直憋着忍着,也没必要觉得,有什么东西是你必须承受的……”
他说到这儿,停了下,嘴角突然一歪:“说起来,这个走向是不是哪里不太对?本来不该是你来给我讲道理的吗,怎么现在变我给你灌鸡汤了?”
“……没事,挺好。“付厉说着,嘴角再次动了下。他这回是真的笑起来了,唇角很小的上扬,给出一抹十分微小的笑容。然而这点笑容并没能维持多久,很快就随着他一个回头的动作而消失了。
转头看着身后的枯树,付厉的声音低了下去:“老师告诉我,成为大毁约师,就有资格挪动妈妈的墓地,还能把她脚上的荆棘摘掉。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好——万一她现在,已经走到了呢?”
颊上的笑意敛去,华非张开口似是想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忍住,只是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如果这么说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以后真的成为大毁约师了。真的,你信我。”
付厉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华非笑了一下,张口正想要与他再说些什么,忽然感到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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