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善堂一日开三次,每日傍晚来往之人都会在那里见到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虽然五官尚未完全长开,却已隐有龙章凤姿之貌。当地人都知道,这是薛家九代单传的独苗,薛常。
自古重农轻商,薛家再富裕,终究是低人一等,薛老爷和薛太爷都将希望寄托在薛常身上,希望他有朝一日能走上仕途,于是请了当地最好的夫子教他读书,又请了功夫高的师父教他一些武艺强身健体,怕他太累了,还会让他每日傍晚去善堂帮把手,权当休息,可说是将所有心血都倾注在他身上。
薛常不负所望,小小年纪便学有所成,早早过了院试,只等三年后的乡试再放异彩。
这一年,薛常十三岁,性子开朗、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江南多雨,一下就是连绵多日不歇,小巷的青砖沿着墙根蔓延出两道弯弯曲曲的青苔,墙根下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衣衫单薄,冻得瑟瑟发抖,肚子里饥饿难忍的咕噜声与潺潺雨丝相应和。
时近傍晚,抬头朝巷口望了一眼,远远瞧见那边的人多了起来,应该是善堂要开门了。小身板一手扶着墙站起来,另一手捂着被人踢痛的肚子,满怀希望又隐含恐惧地朝那里走去。他已经连着两天没吃东西了,每次好不容易得到一些吃的都会让别人抢走,这次说什么都要护住。
那个小公子又来了,还是那么笑眯眯的,穿着十分好看的衣裳,脚边放着一把伞,手中正拿着馒头递给他面前的人。哦不是,今天不是馒头,今天竟然是包子!
满是污垢的小脸上,双目亮晶晶地闪着光芒,抿紧唇攒着劲加快脚步赶过去排到队伍的末尾。刚站稳脚跟,旁边就挤过来一个臭小子,将小身板往后推了推。薄薄的嘴唇抿得更紧,敢怒不敢言,被打怕了,只好默默低头。
垂着眼一步一步往前挪,时不时还要被推着往后退一步,终于轮到自己了,小脸扬起来,双手接过那小公子手中递过来的两只大包子,讷讷地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飞奔到一旁的角落蹲下。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没有走远,一抬头就能见到排队的人群,但是没想到刚把包子送到嘴里咬了一口,就被经常欺负自己的臭小子抢走了,紧接着怀里的包子也不翼而飞。
“还给我!”小身板虽然瘦弱,可恼极了也还是能憋出些力气,追上去一把抓住臭小子的胳膊。
臭小子生怕被旁边的人听到,胳膊挣了挣没挣开,抬腿就踹,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让他爬起来一拽,又踹了一脚。小身板闷不吭声地被踹了两次,痛得倒在地上,再爬起来已经追不上了,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到地上,青砖上的雨水浸湿了裤子,只好瞪着泪眼看着自己的包子越跑越远。
正难过的时候,头顶突然罩下来一片阴影,紧接着就传来一道十分好听的少年嗓音:“你被人欺负了?”
小身板一僵,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过去看了他一眼,垂下头默不作声。
少年见他脸上的泥污被雨水冲出一道道小沟,身子也瘦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不由将声音放轻柔一些:“是不是包子被抢走了?”
小头颅点了点。
少年回头喊:“春来,快拿两个包子来!”
那边的伙计连忙冒着雨给他送过来两只包子,少年伸手接过,转头就递过来:“快趁热吃吧,门口有水,渴了就自己去喝。”
“谢谢!”小身板晃了晃,闷着头双手将包子接过来。
“你慢点吃,若是再有人抢就坐到善堂门口来。”少年吩咐了一句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后面一声闷响,扭头一看,小身板竟然倒在地上晕过去了。
这一年,云栖七岁,饿晕病倒后被薛常带回府找大夫瞧了瞧,之后便留了下来。
薛常问:“你叫什么名字?”
摇头。
薛常又问:“你爹娘呢?”
还是摇头。
薛常继续问:“以前是谁养你的?”
咬咬唇,小声回答:“……舅舅。”
“那你舅舅呢?”
“……死了。”
“你舅舅以前是怎么叫你的?”
过了半晌,瓮声道:“……舅舅是哑巴。”
薛常愣了一下,又道:“你姓什么知道么?”
点点头:“……云。”
薛常从未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小子,似乎每蹦一个字都十分艰难,不过他收拾干净之后十分养眼,唇红齿白的,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而且又极有礼貌,说不定是某个大户人家遭了变故才落到如此田地。
薛常想了想,道:“既然如今你栖息在我薛家,那我就给你起名叫云栖,好不好?”
云栖眨眨眼,也不知这栖字该如何写,只觉得十分好听,抿抿唇点了点头。
如云栖这般年纪太小的孤儿,薛府一般都是在善堂接济,不会收进来做事,即便让他们做也做不了多少,还落得一个于心不忍。
不过薛常看云栖身上被人踢伤了,觉得他可怜,还是留下来了。对于薛常的意见,薛府上上下下自然没有二话,因此,云栖就成了他的小随从。
云栖自知寄人篱下,处处恪守本分,吩咐他做的事必定周到仔细地做好,没吩咐的时候他也不胡乱帮忙,免得弄巧成拙造成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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