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那一两年,臣怜他,总是将这孩子带在身边,可却从来没被他扰到过。他有时候夜里醒来,却像是知道臣浅眠,从来不会乱动,就那样闭着眼睛装睡。这孩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也不想想,小孩子睡觉谁不是拳打脚踢,不时乱动的,哪会像他那样老实……”
宁敬贤说着说着两行泪已经流了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也都是慢慢处出来的,虽然宁云晋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可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父慈子孝相互关爱,让他们更甚于亲父子,此时见他生死不知的躺在床上,想到曾经有过美好时光,心里难受至极。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宁敬贤此时却任由泪水滴落在桌面上,“臣花了那么多功夫陪着他,宠着他,好不容易才让他恢复一些孩子的开朗,您那时候总说臣太宠这孩子,可是皇上,小二值得,臣是真的稀罕他。”
文禛知道自从宁云晋大了,他们便没再在一间房睡过。可是他却晓得,宁云晋那些习惯还一直在。即使是在自己怀里,除了少数累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他也从来没真正睡着过,只是闭目养神一个晚上直到天亮。
他原本以为只是宁云晋不喜欢跟人同眠,却没想到这都自己当年造的孽。
文禛知道自己有段时间曾经打开过这孩子的心扉,让他接纳自己,那时候宁云晋喜欢与自己亲近,喜欢两个人肌肤相亲,甚至能在自己怀里熟睡,他还记得当那孩子全心全意信赖着自己,蜷缩在自己怀里熟睡时的表情……
也许是打小被抛弃的不安全感,让那孩子对于付出感情总是小心翼翼的,他不会轻易相信人、亲近人,但是只要那人一旦进入他心底,对于关心他的那些人,他总是恨不得能回报十份百份的好。
可是那美好的一切都被自己搞砸了,如果说那一次争执破坏了两人之间的信任,那今天的误会只怕会让自己被摒弃在他的世界之外。
文禛还记得那一夜宁云晋摔碎印章时的果决,当他说“都不要了”的时候,是真的想要彻底的决绝。自己能够给他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从来不是那孩子想要的,若不是为了宁敬贤,他甚至连报效大夏的心思都没有,所有这一切他都能够毫不在乎地舍弃。
贪财却不恋财,重情却不受制于情,当自己唯一能够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反倒成为两人之间矛盾的根源时,文禛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挽回他……
他站起身,喃喃地道,“清扬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宁敬贤被他眼底的疯狂吓到,停止了回忆,“皇上?”
“朕去外面吹吹风。”文禛不想也不敢再待在宁敬贤的对面,在他面前只能越发衬得自己是个多么失职的父亲和情人。无论有多少不得已,自己永远不能将宁云晋放在第一位,舍弃过他、伤害过他都是不容置辩的事实!
出了宁云晋的房间,若大的皇宫文禛却不知道自己能够去哪里。这巨大的宫城虽然是他的家,却也唯独只有这里能让他找到活着的感觉。
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胡乱走着,宁云晋是个很懂生活的人,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不长,却已经让这里处处都留下了他的痕迹,看得出来是曾经在这里好好经营过的。
宫里的规矩严,用度摆设都有定制,宁云晋虽然不能做大的改动,却到处都做了小小的改动,树梢上多了一些飘飘的彩带和旋转的风车,盆栽上绑了红色的丝线和各种络子,春天的时候他还使人在院子做了一个藤编的吊椅,足够一个人躺在里面,是他准备夏天乘凉的时候用的,最后反倒便宜了另外四个小子……
能够当得了皇帝,一颗心本来已经足够冷硬,不以物喜,不以物悲。可是当年在不得已情况下亲手送走的那个孩子本来就是他的心结,如今那孩子又误打误撞的成为了他的一生挚爱,现在待在这样满是宁云晋气息的地方,文禛简直要被心中的愧疚和担忧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走着走着,居然无意间来到了西厢房,这里按例应该是给侍妾住的,可是宁云晋却使人收拾后让秦明住在这里。
从鸿明口中文禛已经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知道这人为了让宁云晋多一份逃跑的机会,自己装扮成宁云晋去引开毕沧浪。虽然恼怒这人自作主张地拿走同心结让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却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的拖延,宁云晋他们根本没办法且战且退的与吴谦一周旋,一直退到水墓场,等到自己的救援。
在生与死面前,无关地位与金钱,如果不是因为一个爱字,秦明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有勇气去面对大宗师。
如今秦明正在宁云晋那边接受治疗,不过太医已经说了,他是直接被毕沧浪捏到窒息的,如果不是想要折磨秦明,早就被捏碎了颈骨,又在水墓场毫无防备地待了那么久,即使治好可能也会有别的毛病。
文禛推开秦明的房门,这个房间摆设极其普通,甚至看不到过多的私人物品。卧房里有一个书桌,上面不是放的文房四宝,反倒是一些裱画的工具。在书桌边摆了一个大罐,在那里面有一些卷着的画卷。
他好奇地抽出几卷,打开之后才发现这些画卷居然全部都是宁云晋的墨宝。这些写着诗句的字画有些被揉过,有些则有改动,明显是宁云晋自己觉得不满意废弃的,却都被秦明如获至宝般收了起来,甚至装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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