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妃来找我了,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我开始学中原话,明白了,燕王妃身边那个侍女原来是在骂我啊。我可以杀了她,但我居然觉得,骂回去就解气了,我是有什么毛病吗。
……
——我不喜欢燕王,我不喜欢燕地,我想回家。但他不让我回,还把我关了起来。每天只有人来送饭,送饭的丫头还都是一个人,死鱼脸,不说话。我感觉我快要不会说话了。
——我想见一眼阿姆。
——好黑啊,就只有我一个人。那个小阿郎会娶谁呢?他会不会还记得我。我想回家。
——啊,我被放出来了,燕王还答应明天带我回去,真开心,只要讨好他就行了。
日子到这里停笔了。后面隔了很久很久没写,中间似乎有动过笔,但是很快便被一团水渍晕开,模糊得看不清字迹。那段日子,苦厄沉沉,泛黄的纸张里仿佛能看到很早以前,一个少女的崩溃和绝望。再次提笔,在很久很久以后。
也只有三个字。
——活下去。
徐禾合上册子,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步惊鸿说:“中间,燕王北征,灭了我母亲的家族。"
徐禾:“什么?”
步惊鸿道:“长乐边境一个名叫翟的小部落,我母妃本就是这个部落里的族女。她北征随燕王见了家人,形容憔悴,家人不忍看她在外受苦,便跟燕王提出要接她回来。中间闹的很不愉快,其间一个族内男子还伺机暗杀燕王,惹得燕王大怒,势同水火,便一举灭了母亲的家族。”
徐禾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在京城,只知道燕王在燕北一路征战,势如破竹,英名传遍天下。没想到,这位舅舅,居然还干下过这等混账事。
步惊鸿说:“顺着这个梯子,你先上去。”
徐禾把册子还给他,慢慢爬梯子,整个世界安静的只有风声,他上去的时候,似乎在奔月而去。漫天的或明或暗的星子压了下来。
徐禾对系统说:“燕侧妃应该做梦都想杀了燕王吧。”
系统道:“理论上讲是的。”
徐禾说:“感情上讲也是的,她最后还是选择活下来,估计是因为怀了孕。”
今天下午听了燕王的话,他还以为他们父子关系挺不错,没想到,真相剥落,鲜血淋漓,这样子的恩怨,怕是一辈子也理不清了。
徐禾出了井口,发现这里在燕王宫的后墙之外,紧挨着一座山,夜幕漆黑,山上还有夜鸦低低叫唤。
外面风有些大,他瑟瑟发抖,“这里是哪?”
步惊鸿一指他背后的山,道:“我母妃的陵墓就在这山上。”
徐禾瞪大眼,难以置信:“你大半夜地来上坟?”
什么毛病。
步惊鸿笑了起来:“不是,我们走吧,这一回,我真的可以永远在你身边,你再也没有了赶走我的理由。”
徐禾:“啥?”
步惊鸿突然轻轻地遮住了徐禾的眼,说:“再等一等。”
世界落入黑暗的一刻,徐禾陷入了无端地烦躁里。
步惊鸿轻声说:“知道吗?燕王在我母妃死后,曾一夜白头,又跪在坟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世人都说他长情。”
他唇角慢慢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只是,真的存在这样的长情吗?杀我母妃的人就是燕王妃,证据明明白白,他也一清二楚,可那么多年,对此事只字未提。”
“听人说,曾经他与燕王妃也是相敬如宾、佳偶天成,或许我母妃死后几年,他就又认清了自己的心吧,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现在好了,我祝他们天长地久,在黄泉路上。”
徐禾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惊呼声和嗞嗞声,混着风,一股一股热浪,还有灰烬。整个宁静的夜晚被撕裂。
步惊鸿放开了手。
徐禾睁开了眼。
燕王宫,正中央,燕王寝殿的方向。熊熊大火如一场梦靥。
炙热近白。
照得整片天地都亮了起来。
火海涛涛,通红的、金黄的、惨白的,仿佛一条舌头,扫过的地方皆成灰烬。嘈杂的声音被扭曲,绝望窒息的感觉,随着热浪传到了很远的这里。
步惊鸿似乎是笑了一下。
徐禾错愕地回头,看他。
那双幽紫的眼眸映着大火,含笑意,看似温润,实则疯狂。
他轻轻扶上徐禾的脸,说:“你看,我杀了我的父亲,我再也做不成步惊鸿了。”
徐禾还是愣愣地,说:“你疯了。”
步惊鸿突然脸色骤白,推开徐禾,剧烈地咳嗽一声,嘴角溢出血来。他伸出殷红的舌头,慢慢舔掉。笑起来,都带了份森然的煞气,“我没疯。”
徐禾觉得他就是疯了。
他今天晚上受到了惊吓真是一茬接着一茬。
心里急促地问系统:“燕王真的死了?”
系统语气同样复杂:“嗯对……那里面还有燕王妃。”
徐禾望着燕王宫方向的那一场火。
……时隔二十年。
二十年的一场火,赋予了他人生一路的颠簸流离,挣扎、苦难、卑微、绝望,此刻,恩怨尽了,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场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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