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以后就住这里吧!东翼的装潢色调都是按照师父的喜好布置的,您一定会喜欢!』
『从今而后,这座克兰西公爵府就和法师塔一样,也是师父的家了。师父什么时候想来住都好。当然,我也会时常回法师塔去的!』
数百年前──虽然对他来说仅仅是数年前──的承诺言犹在耳,对照起之后的结局与如今的境况,却只馀下了满心的苦涩、悲哀……与对那成谶之语的讽刺。
前生,阿德里安·克兰西在此殒落,尸骨无存;今世,阿德里安·法瑞恩生于此、长于此,虽确实将这间府邸当成了家,却也因身体的因素而难有远行的机会,在旁人眼里几乎可说是给困锁于此,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华丽的囚笼……虽说自家知自家事,阿德里安很清楚自己身上的一切限制都只是暂时的,只待他成圣后便不复存在,可重游旧地、又是在这样特殊的日子,却仍不免因回忆而有所感触了。
望着回廊一侧的落地大窗里映着的、由本馆方向透来的点点灯火,他只觉整个人好似飘回了四百零四年前的那一天,而终是不由自主地再次迈开脚步、顺着记忆里的影像来到了位于回廊尽头的房间之中。
──相较于外边大多维持了昔日风貌的装潢,这间曾是凶案现场的房间空旷的可怕,除了落地窗旁的墨绿色绒布窗帘与固定在墙边的几个柜子外,整个房间再没有其他家具,更别说是当年多半给他的血浸透了的沙发和地毯了……回想起那一日撕裂心肺的痛,与察觉「友人」阴谋后悍然自毁身躯的决绝,孩童一双金眸几乎为某种死寂的空洞所笼罩,失去的血色的双唇微微发颤,即便只是那样静静伫立着,亦好似陷入了名为绝望的无明深渊之中,任由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地侵蚀着身心、吞噬着那不久前才由兄长身上汲取到的温暖与欢悦……
直到一阵熟悉的空间波动,蓦然触动了他的感知。
察觉到直逼自己所在之处而来异动,瞬间警醒的孩童金眸一凝,却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便已是一道漆黑的裂隙展开。下一刻,一道幽沉得彷佛要融于夜色、周身都散发着某种血腥气与威压的身影已然从中迈步而出、就此映入了幼童微微缩紧的金眸之中。
——感觉到来人熟悉的灵魂波动的那一刻,阿德里安彻底僵了。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好似要吞噬尽一切光明的身影。一头曳地的长发直顺如瀑;一双深邃的眼瞳沉若深潭,再衬上隐隐勾勒出挺拔身形的素色黑袍,来人周身唯一称得上「色彩」的,也就只有那张刀削斧凿般俊美至极却略显苍白的面庞,以及其上仅带着些微血色的双唇了。
——那是他曾无比熟悉眷恋,如今却陌生到让他几乎难以凭藉外观辨认出来的身影。
不仅是面相上因岁月蚀刻而增添的成熟气息而已……在那无数帧于他脑海中不住回放的记忆里,除却最后的那一夜,对方的模样总是朝气蓬勃而神采飞扬的。可此时、此刻,即便眼前男人轮廓眉眼间处处可见得昔日青年的影子,斜飞如刃的眉却已深深蹙起,黑眸间郁色笼罩,一双仅带着淡淡血色的唇紧抿,就好似正陷于某种极深的痛苦中一般,令瞧着的阿德里安心口一紧,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忆起了重生前曾在那玄奥而奇异的境界中见着的、生生将他由通往「王座」的道路上扯回的一幕。
『师父……』
眼前的人腰挺背直、身姿昂藏、威势凛然,单从外表根本瞧不出一丝绝望颓唐,可阿德里安却有种眼前的一切只是表象、实则那孩子心里正如他在那条长河中所「见」的一般、不住泣血哀哭的感觉……一想到自己即使到死都捧在手掌心上极尽呵护的瑟雷尔难受至斯,即便心底仍难免交杂,早已刻入骨里成了本能的疼惜不舍却仍瞬间高涨,让他一瞬甚至忘了四百年的阻隔与彼此身份的转变、一个踏步上前就想好好安慰那个始终给他放在心尖上的孩子儿——
可这一踏足换来的,却不是感动人心的重逢,而是一股乍然直袭向灵魂的庞大威压,以及瞬间笼罩、束缚住孩童幼小身躯的结界。明显的戒备与敌意让原先沉浸在往日角色中的阿德里安一时如坠冰窟;阵阵苦涩与疼痛,亦在清醒过来的同时随之沁入了心底。
——明明都已决意挥别过往、明明都已打定主意默默守护绝不相认,却不想仅仅这一次意料外的重逢,便将他的决心毁了个彻底……即使已伤过、痛过,甚至付出生命以尸骨无存作为了错误的代价,那样的疼痛与教训,也依旧敌不过那早已刻入了骨里成了本能的情思与习惯。
幸好瑟雷尔的敌意,惊醒了他。
「幸好」。
一切只在转瞬之间。
下一刻,阿德里安已然压抑下自身灵魂对于外来压力的抵挡,同时放松了对自身情绪的控制,任由心口那鲜明一如昨日、甚至因见着了另一个当事人而更形强烈的痛楚肆意侵袭、蔓延……呼吸乍然变得无比急促、心跳亦随之脱了序地加剧失速。往日一有迹象便给他控制住的剧烈胸痛伴随着源于情绪起伏的窒息感袭卷而至,令孩童额际斗大的汗珠泛起、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却是无需作戏便已一副给家中的「不速之客」与那骇人威压吓得魂不附体的模样,甚至身子一晃、眼前一花,转眼便要因心疾发作而厥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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