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雷·默多,法兰剑圣鲁希尔三弟子,因不满导师将女儿嫁给大弟子维特而在婚宴当夜出手弑师;兰德·特拉法,杀手,在一次任务中偶然得知其师便是当年灭其满门的凶手,于对峙中错手刺死导师。」
「……安雷·默多留下;兰德·特拉法驱逐。」
「是。」
没有质疑主人对两名弑师者的决断,科立耶垂首记下了裴督之主的判决,随即横臂胸前一个躬身,就此离开了宽敞大气、却也因而稍嫌空荡的裁决大殿。
听着皮靴踏在纹石地板上的扣扣声渐行渐远,大殿上、形同王座的城主宝座内,瑟雷尔撑着扶手单臂支住下颚,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俊美无俦的面庞带着几分石雕般的冰冷,唯有一双正浏览着公文的墨眸中闪烁着几许难测的光华。
──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做出这样的判决了。
许多年前──尤其是他才刚确立裴督的秩序、订下种种法度的那一段时间──这样的判决曾不只一次惹来手下执政官们的质疑和争论。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当昔日志同道合的同伴一个个老去亡故,他的地位渐渐变得高不可攀,那些质疑与争论便也逐渐远去,只馀下了一言而决的绝对,与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他无意将这张椅子当成王座;但或许是那些背叛留下的阴影、又或许是命运与他手中罪恶所导致的必然,不知何时起,即使他从不曾称孤道寡,这世间也再没有能真正走入他心里的人了。
即便作为公认的裴督之主,可在瑟雷尔心里,这个他一手打造的城市与其说是家,还不如说是一个昭显他意志与理念的工具。
就好像刚才那个在许多人眼里必然难以理解的决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大陆历纪年以来最出名的弑师者最痛恨的,却也正是那些犯下与他相同罪行的人。
所以他收留了一般人眼里罪无可恕的安雷·默多,为了诱使更多飞蛾扑火,为了让那些根本不配活在世间的渣滓主动来到裴督、获得他们应得的惩罚……至于兰德·特拉法之流,他没有资格、也不打算干涉的,就看命运会将对方带往什么样的方向吧。
这,才是裴督作为「最后一线活路」的真相──一朵芬芳却对某些人而言绝对致命的食人花;一张看似安全、却是为了捕食而存在的大网。
尽管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论再怎么弥补,都无法赎尽他所犯下的罪孽。
回想起那四百馀年来未敢或忘的一幕,墨眸中一抹痛意闪过,身形亦因而有了片刻的僵滞……直到小片刻后,那股熟悉的揪心与痛悔稍缓,他才从公文底部抽出了一份封皮没有任何印记的文件,若有所思地翻看了起来。
──那是一份情报。
一份来自梵顿的、关于阿德里安·法瑞恩的情报。
『阿德里安·法瑞恩,安卢伯爵,梵顿之壁阿尔法德·法瑞恩公爵与艾琳·柯林斯女侯爵之子,法瑞恩公爵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生于大陆历10273年9月13日,母亲早亡,且因天生体弱、资质极差而不受其父喜爱。传言\法瑞恩公爵有意改立资质不凡的庶子雷昂为继承人,只是因遭到柯林斯家的阻挠而暂时搁置……目前雷昂·法瑞恩已被召回帝都法瑞恩公爵府,会否发展出嫡庶之争,仍需进一步观察。』
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关于阿德里安·法瑞恩的资料只有这寥寥数语,馀下的几页则是对于梵顿之壁法瑞恩公爵的介绍,以及法瑞恩家在梵顿政坛的现况……瑟雷尔虽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却还是将后面的内容大略翻了翻,确认没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事情后才把目光重新放回了第一页那短短的几行字上。
──只单看这些描述,又有谁能想像得到这个出生便背负了种种限制的公爵嫡子,会是那么样一个精致可爱、气质纯净,且眉眼间看不出分毫怯懦的男孩?
若不是因那天的偶遇让他对这个与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童上了心,那个占据了他府邸的法瑞恩家甚至入不了他的眼──这个新兴家族所倚仗的无非是一位如今已逼近「年限」的剑圣,甚至连察觉空间异动的能力都没有,也就不能怪他每逢师父忌日便如入无人之境地前往悼念了──自然也激不起他探究的兴致。
直到他在睽违四年的造访中遇见了那个孩子。
那个……于师父四百年忌辰当日出生于昔日的克兰西公爵府,且和师父有着相同名字的孩子。
得知这种种巧合时,瑟雷尔不是没起过这会否是师父转世的荒唐念头。只是努泰尔大陆上并无转世轮回之说,他在这几百年间的种种尝试也早就证明了师父的灵魂已不在这个世间,自然很快就放下了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
可他心底对那个孩子──对阿德里安的关注与好奇,却没有因此而削减分毫。
因为那彷若命运指引般的种种巧合,也因为那双让他留下了极深印象的眼。
──那双……映满了自己身影,毫无杂质地流漏着关切的眼。
瑟雷尔已不记得上一回被人那样单纯的注视着、关切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即使清楚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也清楚自己早已没有了幸福的资格,可接触到那样的纯净、那样温暖之时,却仍不可免地渴望着亲近,渴望着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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