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君的病却偏偏又急又猛,宁独秀在路上耽搁了几日,便发展成了连续的高热不退,医生甚至言明,再不救治,待他脑子彻底烧坏了,便只能成一个植物人了。植物人是什么讲法?那可是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境地!宁织月万万想不到好友命途如此多舛,听闻此言,鼻尖一酸眼泪便险些要落下来。
更别说是多愁善感的宁织云,早已哭成一个泪人。泪眼朦胧中,她忽然注意到即使到了此刻,宁独秀依旧木着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当即脑子一热,颤声道:
“秀叔叔,雪君哥哥命在旦夕,您难道就没有一丝悲切么?”
“云姑娘!”
“织云住口!”
福伯与宁织月慌忙开口阻挠,然而终究是晚了一步 ,宁织云这不知分寸的一句话仍旧如同一道平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宁织月气得发抖,她惊慌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父亲,那张脸依旧古井无波,然而她却恍然觉得,那上面的表情似乎越发僵硬了。
宁织云不曾料到自己这一句话竟惹来他们如此大的反应。先是一惊,再看福伯与姐姐两人,虽未如自己一般潸然泪下,却也具是哀极痛极的模样,再与宁独秀冷漠的模样一对比,当真生出几分喜剧般的冲突。
她恍然,他们怕是早已注意到了秀叔叔的不对,只秀叔叔在家中说一不二,他们方才忍耐。
但如此一来,宁织云却越发看宁独秀不上,宁独秀本就生得浓艳,初时为他风采所摄,后来相处,宁织云才发觉他竟是个冷漠到有几分不可理喻之人,那张原本极具迷惑性的脸,也显得如此阴柔冰冷。
如今他就像是西洋话本里那些邪恶的魔王,坐视雪君哥哥命悬一线,如此冷心冷肺之人,纵然她是一个弱女子,却也要鼓起勇气,揭穿他道貌岸然的真面目!
只见纤弱的少女一咬牙,挺直脊背,就像一朵身处逆境、却不屈绽放的皎洁白花,痛心疾首地看向宁独秀,清亮的眸中盈满了泪水:“难道我说错了么?秀叔叔,雪君哥哥最是敬爱您,可您却永远如此冷静,如此理智,如山一般的强大而威严,就像一台完美的机器,或许在您眼中,一切都是可以被计量的,但……难道您就没有情不自禁的时候么!”
“啪——!”
宁织云懵了一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她的亲姐姐,她居然为了她所谓的父亲打了她!
“你——”
“滚!”宁织月冷着一张俏脸,手指往门边一指,不容置疑!这一刻,她身上传来极致的冰冷,宁织云甚至有一瞬间,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恨意!
“姐姐——”
“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滚出去。”
宁织云哑然看着,再环视一圈,猛然意识到这个精致华贵的家中,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她始终都是一只寄人篱下的丑小鸭,而姐姐从来都是高贵的天鹅。
这个华丽的家这么美,却不是她的。
她捂住脸,颤着声音:“你们真可悲,我替雪君哥哥感到悲哀!”
说罢,便捂着脸冲了出去。
“……织月,你不该打她的。”久未出声的宁独秀忽然开口,他一开口,福伯与宁织月才惊觉他的嗓音竟是如此沙哑黯淡,“她也不曾说错什么。”
“不是的!父亲!”宁织月拳头攥紧,脊背挺得笔直。
“冷静”、“理智”、“强大”、“完美的机器”、“一切都可以被计量”……“情不自禁”!
多么熟悉的说辞!
熟悉到当宁织云一说出口,她眼前就浮现了那两人在她病榻前苟合在一起的那一幕!熟悉到十年后的那个菟丝草与现在的小白花重合到了一起!
无论过了多久,她都是如此的令人作呕!
那种深入骨髓的憎恨,令她一瞬间控制不住,竟都忘了此时还不能撕破脸,一巴掌打在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她多么想告诉这个永远拿着自己那套前后矛盾愚蠢无知的说辞,昂然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女人:
对不起,她情不自禁!
宁织月闭了闭眼,满心愧疚地看向父亲。无疑这是宁织云与自己的战争,却想不到因为自己的自私,伤害到了父亲。
“父亲,宁织云什么都不知道,你千万不要把这些疯言疯语往心里去!”
“……她也没说错什么。”宁独秀嘴角扯了一下,似乎想要做出一个安慰的笑,却不知道这笑容干涩得让人心疼。宁织月当然清楚,雪君出了什么事,面前这个眼神空洞的男人才是最心痛的那个。
“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静。”
第42章 菟丝花开之地主家的傻儿子(16)
宁织云一路奔出宁家大宅, 也不看方向, 径自往前,直跑得一双玉足被做工精美的小皮靴磨得生疼,不知绊到了什么, 腿一软, 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 粗糙的石子与昨日残留在地上的雨水沾上了原本洁白的衣裙。
这像是一个开关,宁织云那颗敏感纤弱的心终于承受不住, 捂着唇落下泪来。天大地大, 她竟恍然有一种无处容身之感。
“……织云?你是织月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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