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桑的人已经有这么多了?我舒心极了,看来她是个很出色的部落首领,在广阔的草原上大展拳脚。这时阿史那的声音打城墙上头传来,用突厥语跟阿兰桑喊话。阿兰桑怔了一下,大声回喊着。我见他们二人好像在攀谈,急忙吼道:“阿兰桑,甭听他的!我活不了了!你围在这里不要退!后头我的人马上就来了……”
我刚说了一半,就觉得腰上的绳子一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猛烈上下摇晃起来。阿兰桑慌忙厉声喝止,阿史那在上头丧心病狂地哈哈大笑。我被摇得有点想吐,强挺着又喊道:“你回去!别让他射了冷箭……阿姐!阿姐!你替我报仇,替阿爹报仇!”
不管阿兰桑是不是我亲姐,我得先喊几声,免得再留遗憾,横竖我俩都不吃亏。阿兰桑呆呆地看着我,尖着嗓子吼叫了一声后,一转马头跑了回去。我看着卷起的一道黄沙,长吐一口气,安静地当一根腊肠继续吊着。
阿兰桑没退兵,就这么驻扎在远处,再也没来城墙底下叫阵。我虽然看不清,但是能看见隐隐约约的火光和帐篷尖若隐若现。她应当是还在等,等我的人彻底包抄过来。阿兰桑不敢擅自开战,一是她的人不够,二是万一西北军和东部战场出了意外,没能包住阿史那,那阿史那不但能跑,还会反吞了他们。
当然,也不排除她想救我。我的那声“阿姐”好像坏了事儿。夜里,有几个突厥人摸黑爬城墙打算把我给解下来,结果让阿史那的人发现了,直接被射成了刺猬。我看着心疼得慌,有史以来第一次对自己这“命硬”属性极为不满。若我现在已经是干尸了,也省得再有人为我牺牲。
我便开始装死,一动不动地在进入了风干状态。奈何阿史那明显不打算让我死得这么快,第二天他便把我拉上去灌了口酒又踹了下去。这一次,我多了个伴儿跟我一起挂城墙。
魏叔的头,被装在木笼子里垂了下来。尽管模样已经腐败了,但我还是从那熟悉的侧脸轮廓里看出来是他。阿史那不知打哪儿绑了一群老百姓押在城墙底下,命他们拿烂菜臭鸡蛋砸我和魏叔。我被挂得很高,百姓们不情不愿地也不想卖力,低着头,象征性地往我脚底下扔。阿史那不满,当众砍死了一个老人,告诉他们凡是砸不到的一律处死。
百姓们便哀哭着卯足了劲儿扔东西,只是八成的烂菜和鸡蛋都砸到了魏叔的头颅上。我心急如焚,拼劲全力喊道:“乡亲们!死者为大!要打打我!不要打魏将军!”
我总不能让魏叔死了还替我受过。
于是百姓们克制不住地高声哭喊着,往我身上砸了过来。其实被烂菜臭鸡蛋打根本就不疼,只是我心里难受。我扭头看向魏叔,苦笑道:“叔,你别看,别听。快结束了。”
这时有一个鸡蛋飞得挺巧,正拍在我的脸上。我顾不上脸疼,张嘴把鸡蛋液吸溜了进去。既然我还能活,我就要挺到看见阿兰桑他们攻城。而且魏叔也在,我不好意思没拼尽全力就这么死了。我要多活几天,看着阿史那嗝屁,然后去泉下找魏叔和老爹,讲给他们听。还有陆久安,这小子活了一辈子就跟我提出过那么一个请求,我不应了他,显得不太仗义。
百姓们扔光了东西就被押走了。我在城墙上继续晒蜡肠。晒了四五天,一直静悄悄的什么都没发生。我数着日出日落,大脑越发不清醒。我再也没被拉上去过,嗓子眼干渴得渗出了血,周身黏糊糊的,从双臂开始慢慢失去的知觉。
我有点抬不起来眼皮,生命跟石缝间细水一般,一点点淌了出去。我又努力看了一眼世间,记住了眼前的黄沙西际海,白草北连天。突然觉得挂在空中也不错,别有一番景色。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不,应该说,我死了。
我先是看着眼前的光亮跟被两片贝壳夹在中间的珍珠一样,缓缓地开合了一下后迅速闭上了。我落入一片无地,如同一片脆弱的树叶卷在漩涡里转了一圈后,沉到了水底。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耳边回荡着一个飘渺的声音:
“儿啊,都结束了……”
这是谁在说话?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突然,我的眼睛里窜进来一道白光,周围亮得如同被千万个镜子一起反射着太阳光一样。我的身形一摇,恍惚间听到了一阵冗长的电子“滴滴”声。紧接着是吧嗒一下,有人关了这恼人的闹钟,打了个哈欠醒了过来。
我讷讷地飘在半空中,看着“岑越”摸过枕头旁边的眼镜,带着凌乱的头发去洗手间洗了把脸,然后叼着包酸奶走到书桌前,对着电脑打下三个字:
“全剧终”
这不是现代的我吗?那个“烂剧之王”岑编剧。他还活着?没喝假酒喝死?
那我是谁?我不是岑越吗?我惊愕不已,正想飘过去一探究竟,就听魏叔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传来:
“殿下!别跑远了!”
我一扭头,赫然看见两个小孩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一个是幼年的我,那时我应当是四五岁的光景,穿着有点偏大的新衣服,举着纸风车,追前头的小魏云朗。正值壮年的魏叔在后头跟着,一脸慈爱的笑容,见我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慌忙一个健步把我捞了起来,抱在怀里拍了拍灰。我便跟他对着哈哈笑了起来,风车在微风中呼啦啦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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