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觉得很累。批了一宿的折子时,没这么累;在外头奔波数日还受了伤时,也没这么累。这种沁入骨髓的疲惫让我想起了刚离国那天坐在宫车上的无力感。你们口口声声地说没有抛弃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好。到头来呢?原来在你那含情脉脉的眼神里头,竟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信任。
“骗子。”我将眼泪憋了回去,看着钟伯琛的眼睛,把脖子上的玉佩给摘了下来:“你也好,李擎也好,都是骗子。我做错什么了?让他骗走了一条命,又让你骗走了一颗心?”
说罢我举起玉佩就要砸。然而我的胳膊突然疼到让我险些岔了气。幸运的是,我在疼痛中幡然冷静。
不行。这个不能扔。我又很没出息地哆哆嗦嗦着把玉佩给戴回去了。然后扭头就走。
回嘉明殿的路上我一直在自我安慰。钟伯琛也是人,谁还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这都怪我那八卦的老娘,真没想到她老人家剥开高贵的外表,居然能做出这种事儿来。您把自己儿子往断袖的路上推,也就罢了;起码给择个良婿吧?!自编自演了一场跨国恋,恋的还是这种货色。您是不把我逼死不罢休啊!
我越想越暴躁,冲入御书房摔摔打打,把红豆和红枣全吓跑了,留下陆久安猫在椅子后头左右闪避我扔出去的物件。我扔了南岭上贡的宣纸,合溪进献的砚台,我弟用劈了叉的毛笔,以及染了茶渍的书本。最后我把玉玺拿了起来,陆久安慌忙嚎了一嗓子:“殿下!那个扔不得!”
我低头看了看,怂怂地把玉玺又放了回去。玉玺上头的盘龙瞪了我一眼,似是在嗔怒。
坐下喝了口茶,打了个盹后,那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的魏云朗不请自来了。一进屋看着这一地狼藉,立刻很是聪明地扭头就跑。我让陆久安把他逮了回来。问他是不是有重要的事儿要说。
魏云朗吭哧半天,小声嘀咕道:“我父亲...魏将军来了封家书...说嵇鸥将军的家眷已经赎回。但...其妻...自尽了...留下了两个五六岁的孩子...”
自尽了?!我腾地站了起来:“什么原因?!真的是自尽吗,是不是让人给害了?好容易化险为夷,怎忍心抛下幼子自尽呢?”
魏云朗攥了攥拳头,掩住滔天的愤怒:“殿下...还是不要问了...突厥人...与禽兽无异...”
我瞬间明了,又瘫回了座位。我未曾见过嵇将军,却还是止不住想道一声对不起。然,斯人已逝,我就算在其坟前叩首千日,将这不值钱的头颅磕个稀碎,也换不回他妻子的性命。到底是我朝太弱小了,竟让蛮夷欺负至此!
“将其幼子...接回...悉心抚养...嵇将军,追封为‘忠义侯’,其妻,以一等公爵夫人的仪仗下葬。”我托着疼到令我心惊肉跳的额头闷声说道。
魏云朗领命,转身要走时,又小心地说了句:“殿下...保重身体。朝中之事,顺其自然便好...微臣不会让殿下为难...”
我的额头有些烫手,导致我刚平复好了的脾气又燃起了火苗:“云朗。你我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连你也不知我的心性?”
去他娘的中庸之道,去他娘的高处不胜寒。我堂堂七尺男儿把江山给坐成这副模样,让无辜女子饱受屈辱而亡。守国将士尸骨未寒,朝堂之上竟还在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头破血流。说到底,还是我太优柔寡断。
“你以后碰上那些爱嚼舌头的。告诉他们,本王宠着谁,向着谁,是本王自己的事情。有不服气的,憋着。”我似是寻回了父皇生前的半点帝王之威,一拳头砸在了书案上:“回信!让魏叔多吃几口饭,安心耍他的大刀。朝廷这边我压得住。”
魏云朗郑重地谢恩退下。待他关好门,我连忙呲牙咧嘴地甩了甩手。爱情什么的果然误事,我还是把精力放在朝政上吧。不然百年之后我无颜面对泉下英灵。
思前想后,我觉得得把钟伯琛这位大丞相给放出来。毕竟他是我朝栋梁。为了彰显我的事业心,我决心与他撇清关系。于是我让陆久安取了他送我的那坛子酒,又唤来徐长治:“你去把这酒给丞相大人送去。”
一坛破酒,就想收买我的感情?做梦吧你。我又心虚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到底没舍得一同还回去。
徐长治接过那酒的时候表情忽然变得很是古怪,咕咚跪在地上震惊不已地问道:“殿下...您可想好了?”
我背着手看向窗外:“是他太自以为是了...怪不得本王。”
于是徐长治颤颤巍巍地抱着酒走了。我看着他那飘忽的脚步心生诧异。难不成这货看出来我跟钟伯琛那点不得不说的故事了?那也没关系。你跟上官太医的二三事也够写一本了。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嫌弃谁。
然而等徐长治走远了,我又后悔了。我是不是有点太绝情了?他就算千般的不是,好歹也救了我一命。就这么无疾而终着实令人心寒。
我慌忙吩咐红枣去做几个下酒菜,放入食盒中又亲自跑了一趟。此时已然入夜,秋风微凉,不知哪个宫养的大黄狗打拐角冲出来吓了我一跳。我冲它跺跺脚,它便夹着尾巴跑了。我不由感叹道,这钟伯琛若是能跟黄狗一样忠心又听话就好了。省得我空着肚子去讨好他,刚攒出来点威仪全被这西北风给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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