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彻底清醒,张嘴欲言,喉咙却一阵干涩,仅能做出口型,发声变得极其困难。吃惊之下,手肘一撑就要起身,忽略了覆在肩后的大手,很快又被压回原位。
“阿多肩背和腹侧皆有伤,虽已退热,行动仍要小心。”
魏悦一边说,一边从榻上坐起。没有唤人,小心抱起赵嘉,几步绕过屏风,坐到矮几前,从陶壶中倒出温水,单手持盏,递到赵嘉嘴边。
靠在魏悦怀里,赵嘉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漆盏递到嘴边,迟了两秒才回过神。试着抬起胳膊,几次都没能成功。
魏三公子明摆着打算亲力亲为,喉咙又实在干涩,赵嘉只能放弃挣扎,就着递到嘴边的漆盏,试着饮下一口。
水浸入口腔,滋味甘甜。
赵嘉很想抓过漆盏,仰头一应而尽,魏悦故意将手移开,笑道:“阿多刚醒,不可急躁,小心呛到。”
一盏温水,足足喝了三分钟。
等到喉咙不再冒烟,手臂可以抬动,赵嘉试着站起身,不想腰被箍住。魏悦笑容温和,力道却半点不轻。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没有造成任何不适,又将他压了回去。
第二次了。
赵嘉皱眉,开口道:“三公子,请松开嘉。”
环在腰间的手臂没动,反而增添几分力气。魏悦将下巴抵在赵嘉发顶,叹息道:“阿多一直不醒,我甚是担忧。”
赵嘉沉默片刻,刚想开口,又听魏悦道:“三日以来,我夜夜抱阿多共眠,以身为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阿多岂能如此无情?”
啥?!
宛如天雷劈落,咔嚓一声,劈得赵军侯外焦里嫩。
看着一脸哀怨的某人,赵嘉双眼瞪圆,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清风朗月,温润如玉,为世人称道的魏三公子。
他一直都知道魏悦表里有差,属于白皮黑瓤。可从没想过,这位还有无赖属性。
实在是过于震惊,赵嘉忘记了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坐在魏悦怀里,维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片刻之后,成功引来一阵轻笑。
“阿多啊。”
双臂环着赵嘉,魏悦轻轻晃动,似年少时哄他睡觉一般。语气愈发温和,笑声低沉,似柳絮拂过水面,微风撩拨琴弦。
不等赵嘉回神,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拉开,一身直裾深衣,以绢布束发的李当户出现在门边。
看到屏风前的两人,脸上先是诧异,继而浮现惊喜。除掉鞋履,快步走进室内,直接坐到魏悦对面。
“医匠言阿多近两日可醒,果真没有虚话。”李当户一边说,一边拿起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两口饮尽。
魏悦脸上依旧带笑,眼神却隐隐有些不善。
不知是没发现,还是发现却故意忽略,李当户放下漆盏,笑道:“阿悦当日的表现着实是吓人。医匠为你治伤,言失血过多,恐凶多吉少时,他差点又冲回去砍人。”
说到这里,李当户收起笑容,神情变得郑重。
“阿多,这份恩义我记着,今后如要相助,我绝无二话!”
“嘉为县尉,此乃应尽之责。”
听闻此言,李当户的表现很奇怪,视线看向魏悦,嘴角抖动两下,很不情愿地取出腰间匕首,连刀鞘一同放到桌上。
赵嘉面露不解。
这是闹哪出?
魏悦拿起匕首,试过匕刃锋利,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言阿多必如此应答,李司马不相信。”
李当户又饮下一盏温水,肉疼道:“早知魏季豫狡诈,偏不记得教训。说实话,你早盯上我这把匕首?”
“此言差矣。”
“果真?”
魏悦浅笑不语,智商的优越,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他这副样子,李当户就有心火往外冒,喝再多水也难压下火气,差点就要拍案而起。
三人说话时,赵嘉恢复力气,推开腰间的手臂,起身坐到几旁。仅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晕,额前冒出一层薄汗。
这一次,魏悦没有再将他拉回来,而是又倒了一盏水,还变戏法一样,从几下取出一只扁匣,打开匣盖,里面尽是成块的饴糖。
赵嘉饮一口温水,又取一块饴糖入口,看着李当户和魏悦较劲,心情愈发放松。回忆草原种种,想起失去的同袍,轻松变得不真实,沉重再次压上心头。
水盏放到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当日战后,可还有人归来?”
仿佛按下暂停键,魏悦和李当户同时陷入沉默。
良久,才听魏悦道:“无。”
“没有吗?”赵嘉叹息一声,他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总是怀抱最后一丝希望。
“匈奴退兵了。”魏悦继续道,“当日踏营,胡骑死伤超过五千,多数为自相砍杀践踏。余者后撤十里。日前郅太守和李太守联合发兵,匈奴被挡在郡外。就在昨日,进攻雁门和代郡的胡骑皆撤回草原。”
事实上,匈奴想不撤也不行。
营啸的后果太过恐怖,死者不提,生者战意全无,军心涣散。
伊稚斜十分清楚,压着麾下强行进军,未必能取得胜利,反倒是失败的可能性更大。既然知道结果,哪怕是顶着王庭压力,他也坚决要撤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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