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只收粟菽?绢帛可否?”一名商人问道。
赵嘉摇头。
这次出栏的犍牛数量有限,他早打定主意,只换粮,其他一概拒绝。至于铜钱,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汉初许民间铸钱,铜钱的质量参差不齐,非收不可的话,他宁可收秦钱,也不愿意收到荚钱。前者好歹有分量,必要时可市换熔铸,后者轻飘飘,号称半两钱,就知道有多坑。
见赵嘉不肯松口,商人们没有再说,纷纷告辞,有粮的继续在市中搜寻货物,无粮的打算寻找熟人,换一批粮食应急。
转眼来到申时,赵嘉带来的牛羊全部售罄,藤筐也已经见底,赵嘉唤来健仆,命二人将藤筐放到运粮的大车上。
“先去交税。”
无论军市还是马市,多是以物易物,交租税时却需要折算成铜钱,很费功夫。反正他的货物已经售罄,早点去也能省得排队。
“早些去,也可早些归家。”赵嘉拍拍装有大豆的袋子,把兽皮帽向下压了压。
冬日没有蔬菜,以现今的条件,也没办法建温室,他打算先尝试发点豆芽,好歹改善一下生活。待余钱多起来,再寻人制造石磨,朝豆浆和豆腐努力一下。
他没想凭着这些发财,而是觉得民以食为天,吃都吃不好,还有什么动力去谈其他。
“归家后无需卸车,待新粮换到,一并送去乡里。回去告诉虎伯,提前同鹤老说一声,免得他们着急。”
健仆齐声应诺,一人走到装有粟米的车前,将麻绳系在车板上,打结绕过肩头,在腰间勒紧。另一人行到载有大豆和藤筐的车前,仿效而行。
大车是张次公留下的,和粮食一并换给了赵嘉。拉车的马则被带走。赵嘉赶着牛羊到市中交易,如今犍牛全部售出,换来的粮食数量超出预期,骑来的马不够用,多出来的两辆大车只能由健仆拖动。
“郎君坐到车上,仆拉着你,想必还能快些。”
赵嘉下意识皱眉。
“仆有的是力气,郎君只管坐上来!”一名健仆笑道。说话时刻意攥紧拳头,双臂用力。哪怕隔着冬衣,也能看到隆隆鼓起的健硕肌肉。
赵嘉没多说,一跃跳上车辕,两名健仆喝了一声,同时发力,车轮压过碎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
雪越下越大,赵嘉坐在车上,冷风呼呼刮过,哪怕是裹紧狼皮短袄,仍控制不住的直打哆嗦。
健仆脚程飞快,行到市旗下,赵嘉递出竹简,发现值守的不是主簿,倒也没多问,利落的交过租税,又跳上大车,命健仆往城门行去。
刚出城门,就遇一队骑兵护送数辆大车迎面驰来。
行到近前,马队突然停住。为首一人调转马头,行到大车前,推开挡雪的兜帽,现出一张俊雅面容。
长眉斜飞入鬓,眸色漆黑如墨,鼻梁挺直,唇色极淡,整个人犹如雪雕,莫名的让人觉得冷。视线对上赵嘉,忽然扬起一抹笑,如冰雪初融,与方才判若两人。
“阿多。”
听闻对方唤自己乳名,赵嘉不自觉的搓搓胳膊,从车上站起身,向青年拱手行礼。
“嘉见过三公子。”
第三章
魏悦策马走近,看到车上的粟菽和藤筐,举起右臂,立刻有骑士从马队中牵出三匹棕色驮马。骑士打马上前,翻身落地后,解下马背上的皮袋和长矛,牵引着缰绳,将驮马送到赵嘉跟前。
赵嘉欲要推辞,魏悦却笑得更加温和。
“三匹驮马,阿多也要与我客气吗?”
说话间,骑士已将驮马安置妥当,飞身上马之前,其中一人对着赵嘉咧了咧嘴,扯动脸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伤口边缘溢出血丝,很快在冷风中凝固。换做寻常人,早该冷嘶出声,骑士却恍若未觉,甚至连擦都不擦,打马返回队伍。
赵嘉知道没法继续推辞,只能拱手道谢。这三匹马的确来得及时,可再欠对方一个人情,赵嘉总是感到不自在。
看到赵嘉的神情,魏悦叹息一声。
“阿多同我生疏了。”
赵嘉皱了下眉,没有出声。
魏悦是魏尚从子,其父少有才名,却英年早逝。其母在魏悦五岁时改嫁,在那之后,魏悦就被接到云中郡,由魏太守抚养长大。
赵嘉之父出任沙陵县功曹之前,曾为魏太守宾客。赵嘉四岁时就同魏悦熟识。
当时魏悦已是外傅之年,展现出的智慧不下其父,更习得一身精湛箭术。只要魏尚不倒,待他及冠之后,无论凭军功晋身还是察举入朝,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少年英才,睿智过人,注定同龄人无法跟上他的脚步。毕竟别人尚在走路,他已经开始策马狂奔。
意外的,魏悦同赵嘉却相处得极好。
当时还是少年的魏悦,无论读书习字还是跟随长者习武,常会把赵嘉带在身边。甚至连赵嘉启蒙识字都是魏悦手把手教的。
在长者们看来,赵嘉长大之后,必成魏悦左膀右臂。可在赵嘉的认知中,他更像是个大号布娃娃。少年天才没有朋友,太过寂寞,尚无法打入长者圈子,就只能找个能听懂他话的三头身交流。
寻常的四岁孩童,能耐下心来对着《史籀篇》认读抄写?正常的十岁孩子,也不会捧着《太公六韬》手不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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