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丞相怎能如此!”
景帝挥退宦者,亲自从书架上取来几册竹简,放到刘彻跟前,道:“带回去详读,有不懂之处就去询问太傅。”
“诺。”
见景帝无意多说,刘彻只能捧起竹简,起身退出宣室。
景帝的态度让他看不懂。
丞相如此跋扈,不敬天子,为何不当殿治罪?
怀揣思绪走出殿门,看到等在一旁的韩嫣,刘彻快步走上前,将竹简递给对方捧着,自己从中取出一册展开,神情中似有了悟,又似有更多不解。
韩嫣探过头,扫两眼竹简上的内容,诧异道:“阿彻,陛下让你读《春秋》?这可是儒家……”
“嘘!”刘彻连忙捂住韩嫣的嘴,拉着他快步走过石阶。
韩嫣眼珠子转转,突然弯起嘴角:“阿彻,你是不是对丞相生怒,还是在陛下面前?”
“丞相跋扈,当着群臣斥责父皇!”刘彻硬声道。
“的确该怒。”韩嫣点点头,他没资格听朝,却不意味着消息闭塞。何况丞相和御史大夫吵得不可开交,身处宫内,想不知晓都不可能。
“不过阿彻也该想想,为何陛下不怒?”
“父皇让我读《春秋》……”刘彻皱着眉头,又从韩嫣怀中抱过竹简,一边走一边沉思,差点被石梯绊倒。
韩嫣大眼睛弯起,双手拉住刘彻的胳膊,低声道:“阿彻,《春秋》初由鲁国史官所撰,其后为孔丘修订。陛下之意,应是让你明史。”
刘彻停住脚步,看看韩嫣,又看看怀中的竹简,挡在眼前的迷雾开始慢慢驱散。
见刘彻面现了悟,韩嫣背负双手,仰起下巴:“阿彻,怎么谢我?”
“我知阿嫣想像弓高侯一样领兵,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将来有一天,我必让阿嫣一偿夙愿!”刘彻正色道。
“说到做到?”韩嫣的神情也变得认真。
“自然!”
刘彻郑重许下承诺,目光如刀锋凌厉,眉目间已有霸气彰显。
第三十九章
魏尚的奏疏送抵长安,景帝看过之后, 召丞相周亚夫和御史大夫刘舍入宣室共议。刘彻也被召来, 只是没有说话的余地, 只能坐在一旁静听。
“胡心狡诈,反复无常。凡和亲之后, 不过数岁即兴兵南下。此番修好实无诚意,当拒其所请,兴兵击之!”周亚夫反对和亲, 看过魏尚送来的口供, 更是满脸怒色, 坚持要景帝出兵。
相比之下,刘舍更为持重, 在周亚夫坚决请战时, 拿起胡人的口供细看, 重点关注输铜的途径以及匈奴南下的道路。
无论长安还是边郡, 对匈奴都是深恶痛绝,能战绝不愿和。
然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要么不战, 要战就要彻底灭绝边患。和景帝的顾虑相同, 刘舍不认为现在是最佳的决战时机。
不客气点讲, 每次边郡出兵, 死得最多的都是别部,诸如丁零、氐、羌和各部蛮人。匈奴本部总能保存实力,更在一次次的南侵中获得牛羊人口和财货。
刘舍任太仆多年, 极得景帝信任。
君臣两人的想法高度一致,都认为在别部身上动刀根本无法达到作战目的,要想灭绝匈奴,必须踏平单于王庭,屠灭本部贵种。
在匈奴人眼中,别部和羊圈中的奴隶没两样,属于纯粹的消耗品,死得再多都没关系。就算有别部死绝,大不了向西、向北发兵,抓上一批就能补足。
如果能借机削弱汉朝边郡,他们乐得让别部去死。正如数月之前匈奴南下,目的之一就是减员顺带消耗边郡兵力。
“陛下,臣以为和亲之事可谈,云中郡上奏之事亦不能揭过。”刘舍放下竹简,开口道。
“刘卿尽言。”忽略满脸怒色的周亚夫,景帝将目光转向刘舍。
“臣禀陛下,匈奴遣使入汉,妄图刺探我朝,我朝同可遣人入草原。据云中守奏,匈奴四王不和,别部多有异心,单于年虽壮,威势终不如冒顿在时。”
刘舍的意思很清楚,匈奴人派探子,汉朝也能。匈奴人内部不和,是绝佳的挑拨机会。纵然不能让本部分裂,只要能借机消耗精锐实力,于长安就有益处。
假如冒顿还活着,这种谋算未必能成功。
可惜冒顿已经死了,没有这位杀父的草原霸主,经过老上、军臣两代,本部贵种早就各怀心思,要不然,於单和伊稚斜的不和能摆上台面?
中行说的计策的确能帮军臣单于稳固统治,却也在匈奴内部埋下隐患。继续放任右贤王和左谷蠡王的势力增长,早晚有一天,匈奴内部会出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祸害汉朝边郡,中行说不遗余力,为匈奴制定的策略也很有效。在处置内部权力争斗上,他所行的却是饮鸩止渴之道。军臣单于活着且罢,一旦死了,他的王庭就有可能成为战场,沦为本部骑兵的埋骨之地。
刘舍顺出条理,将从奏疏和口供中看出的东西逐项说明。说到匈奴别部时,周亚夫还在冷笑,提到王庭四角,他脸上的冷笑开始消失,渐成一片凝色。
“刘卿以为当恢复和亲?”景帝道。
“臣以为可。”刘舍正色道,“如旧约,送亲队伍多携缯絮米糵、美貌婢仆,禁绝医匠工匠,以刺探情报之人入王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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