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微微侧过身,一头黑发被海风吹得有一丝凌乱,素白光洁的脸上, 却也因为那些微的凌乱而透出鲜活的朝气。
照片里, 男孩穿着他最爱的白衬衫,转过身望向镜头外。
曲凌恭记得当时张钧若正在岸边看海鸥,他叫他,男孩闻言转过身, 微微上扬的嘴角还带着来不及消弭的笑意。
眉浓黑而秀丽,乌亮的眼瞳莹莹润润的,清澈如一泓湖水。
男孩身后是千顷翡翠色的海水, 连接着近乎于透明的蓝天。几只纯白的海鸟点缀在海上,画面清新得像旷野里带着青草味的风,吹拂进在场所有哀痛者的心里。
张钧若安静地躺在玻璃棺里,身上穿着一套他平时最爱穿的白色卫衣, 脸上和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 修长白净的手指交叠在胸前,恍惚间依稀还是那个俊逸纯然的少年。
身下铺就着曲凌恭准备的一千朵红玫瑰, 经霜傲雪的鲜红上还缀着早上温室里新凝的晶莹朝露,鲜艳夺目的殷红簇拥着静默的男孩,将他苍白如雪的脸庞衬托得更加俊美拔俗。
什么家族名声,什么世俗的眼光,什么流言蜚语, 曲凌恭什么也不想管了,也无暇顾及。
他的男孩走了,他的世界也跟着他的身陨崩塌了。他还要管那些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做什么?
他近乎于痴狂地凝望着那个细瘦的身体,躺在一片玫瑰花海中,紧紧阖着美丽的眼睛,脆弱又缥缈,像一缕烟尘就要随风散去,没有一丝真实感。
曲凌恭静默地站在那里,无视其他送别者的秩序,站在离张钧若最近的地方,痴痴望着他。
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的太阳沉没了,他的星光陨落了,他生命里所有的美好,所有的光亮,都随着这个年轻的生命一起凋零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跟张钧若一起盖棺入土了。
这种实感真切而笃定,他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是这样静默地望着他深爱的男孩,望着他被一群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人簇拥着,缓缓地被推向生离死别的路口。
有人在哭,声音先是压抑的抽泣,最后终于抑制不住,四周几乎同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恸哭。
送别的人潮跟随着男孩的玻璃棺向前涌动,他被动地挤进人群中,恍惚间看到很多人都在哭,陈芳、袁仙、骆可可、卢心悦、“二次元三姐妹”以及很多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身影,那一张张悲切痛心的脸孔在眼前不断晃动。
曲凌恭用力攥紧了胸口的衣服,攥得指节泛白,他觉得心脏抽痛到无法呼吸,就快要窒息了。
他青涩又鲁莽,不小心弄丢了他的挚爱,也弄丢了大家宝贝的小王子。
他脚步踉跄地追逐着那片纯白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被人群推挤着向前,只追出去几步,就一头栽倒,陷入了一片黑暗。
当他醒来时,自己躺在大厅里冰冷的铝合金坐椅上,身边李允岸眸色黯然地看着自己,手里执着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看到他醒了才缓缓递给他。
曲凌恭坐起身,懵懵然地问:“若若呢?”
李允岸眉宇间一片凝重,乌黑的瞳眸微微转动,皱眉踌躇着措辞。
曲凌恭跟张钧若的事,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也了解两人之间极深的牵绊,望着面容憔悴的少年,他说不出“火化”两个字来。
曲凌恭目光掠过好友为难的神色,将脸埋进掌心,瑟缩着身体,半晌才无力地说:“我……知道了。”
默然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曲凌恭脸上浮现出一丝坚毅的神色,缓缓起身,一个人向着悠长的路口尽头“捡骨室”的方向走去。
他还是不敢去直视金属床架上那一片白森森的灰烬,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冷酷和现实的苍凉。
这个世界上没有奇迹,他深爱的那个人,那个温润单纯的少年,化成了一堆苍白冰冷的白骨,不管是惊鸿一现的笑容,还是温热柔软的唇瓣,都是他倾尽所有,也再不能触及的了。
他恍惚间想起,之前张钧若问他,这世界上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这一句问话,此地此景,心里不禁泛起灭顶的凄恻。
脑海里,一些微渺的画面倏然闪回,男孩在雪夜的路灯底下,美丽得像一只落入凡尘的天使,跟他吐露着他的不安和惶然。
他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又何必制造脆弱易碎的东西?
男孩那么害怕失去,害怕伤心,一次次推拒着自己,最终却还是让他失去,让他伤心了。
曲凌恭深深闭了闭眼,默然跪下来,跟同样面容憔悴的韩雪茹祈求一块张钧若的骨头。
男孩在张钧若死后的过激反应和一系列举动,让韩雪茹将两人的关系了然于胸,她早年留学海外,有开阔的胸怀和格局,并不歧视同性。
只是,她知道张钧若的自杀跟眼前这个少年有关,她怨恨少年让她再次体验失去的痛苦。
曲凌恭跪在她脚下一遍一遍地恳求,只是单纯地重复着自己的要求,一遍一遍,声音喑哑而哀戚,他那个样子,仿佛能令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
韩雪茹抹了一把泪,在捡骨床上挑了一小块洁白无垢的胫骨,递给跪着的少年。少年双手虔诚地捧住,像捧着世间至宝,站起身向着韩雪茹深深鞠了一躬,默然离开了火化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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