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走廊闲踱了几步,就撞见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穿着一件没有任何图案的纯白T恤,细瘦的长腿上套着一条浅蓝色牛仔裤,脚踝处微微挽起一截, 露出了一段形状优美的踝骨。
那人正弯腰举起地上的一桶五加仑的桶装矿泉水,扛在单薄的肩膀上,曲着膝盖顺势将桶口安装在二楼饮水机的插口上。
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让曲凌恭胸口震动,呼吸一滞。
他弯下腰时,细瘦的背脊嶙峋地露了出来,让人想起附近出没的营养不良的流浪猫,背上的两片肩胛骨高高的凸起,透过那件薄薄的纯白T恤,蝴蝶翅膀一样的形状纤毫毕现,好像随时要刺破皮肤伸展出来一样。
曲凌恭顿住脚步,怔愣愣地站在原地,直直望着那个人的背影。他有点儿不太确定,如果说是他的话,也只不过十几天不见,他怎么会消瘦到令人心惊的程度。
那人安装好桶装水,侧过身来,碎发下冰白的侧脸被汗水浸润得湿漉漉的,眼尾带着一丝风情的优美弧度,纤长浓黑的睫毛以及挺直的鼻骨,深深烙印在曲凌恭的视网膜上,带着莫名的烧灼感,曲凌恭惊悸得全身僵硬,不禁皱紧了眉宇。
宋诗芳从走廊另一侧悠然地走过来,站在那人面前,脸上有一点讪讪的。
本来儿子在家,她是应该让人把水放在门口就可以了的,但是她心疼儿子,就吩咐人家把水抬到了二楼。
她抬眸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男孩看上去也就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年纪,长得白净斯文,身板有点儿过于消瘦了,腰肢细得让女人都羡慕。
这样的酷暑天,男孩流了一头一脸的汗,脸颊上细腻苍白的皮肤被汗水濡湿,泛着莹莹水光,看上去十分惹人疼。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当妈的怎么舍得大热天的,还让孩子出来受罪。
宋诗芳在心里唏嘘喟叹,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吧。要不是她早下决断,自己跟儿子也会过得十分艰辛。
宋诗芳冲着少年柔声说:“谢谢你了,多少钱?”
那人朗润磁性的声音有些喑哑,听起来十分悦耳,轻声说道:“纯润一桶25,一共50。”
宋诗芳递给男孩一张百元的纸钞,温柔的语气里饱含怜惜,叹息着道:“这大热天的,瞅给孩子累的。都拿着吧,不用找了。”
少年默默接过纸币什么也没说,将它放进腰际的迷彩包里,又静默地从包里抽出一张五十的纸币,递还给宋诗芳。
宋诗芳连忙摆手道:“都说不用找了,就当阿姨午餐给你加个鸡腿。”
“不用,阿姨。我午餐吃过了。”
那人将钱塞在宋诗芳手里,转头去取脚边的空桶,余光里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闯进了视野,张钧若长睫微颤了颤,缓缓站起身转头望向走廊另一侧。
那里,曲凌恭正轻袍缓带地伫立在不远处,拧着一双好看的浓眉,一脸怔然地直直回视着他,漆黑的瞳眸轻轻颤动着,眼里盛满了疑惑和心疼。
两人相对而立,两厢静默无言。连一旁的宋诗芳都觉得四周的空气莫名一滞,气氛不容忽视的僵持。
两个人视线撞在一起,曲凌恭明显看到张钧若望向自己的眼里掠过一阵惊诧,脸孔倏然间变得煞白,他眼眸快速垂落了下来,羽睫轻轻颤了颤,神情有点儿恍惚,视线空落落的,好像穿过了他,望着他身后的地板。
仿佛刚才一瞬间的表情波动,都是曲凌恭的臆想,那种平素在学校里一贯的淡漠平静又慢慢回到了张钧若苍白的脸上。
半晌,张钧若眨了眨眼睛,嘴角轻抿了一下,看上去像一个很是无奈又酸涩的笑容,又像是跟他打了一个招呼。
张钧若缓缓转过身,拿起地上的空桶正要走。
曲凌恭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不假思索地问:“你说的有事,就是……这事……”
他视线在张钧若与他手里的空桶之间来回逡巡,觉得这场面多少有点难以置信,就算是幼年被领养的孤儿,他不是也一样住在高级住宅区,就读私立高中,他的养父是出差德国的成功人士,而他也每天穿着一身簇新的名牌衣服来学校。
他究竟在经历什么,才要在酷暑天打这种又苦又累耗费体力的工?
听到这句话,张钧若微微愣了一瞬,随即想起那是暑假之前,他问他要不要参加那个“夏列营活动”时自己回他的理由。他说暑假有事要做。
张钧若背对着曲凌恭,眼睫剧烈地抖动,竭力忍耐着心底蔓延上来的难堪感觉,握着水桶的那只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指节泛着青白。
曲凌恭一直死死盯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当然也不会漏看他那只突然攥紧到发白的右手。他皱紧了一双好看的眉峰,努力忍着心脏的抽痛。
这两个人简简单单几句对话,加起来不到10个字,虽然没具体说什么,动作也并不激烈,莫名就让站在一边的宋诗芳感觉到一阵紧张感,好像被这怪异场面蕴含的张力以及儿子异常冷峻的表情震慑住了,连大气也没敢喘一口。
片刻,张钧若对曲凌恭那句质疑,只是轻声“嗯”了一下,转身几步快速下了楼梯。
曲凌恭只愣了两秒,也不管自己只松夸地套着一件浴袍,就迈开长腿疾步追了出去,引得周姨和宋诗芳隔着楼梯愕然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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