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并不稀奇,稀奇的是这链子的样子。
纪晓棠将桂花链子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地打量。越是打量,她就不由得越是赞叹链子的工艺。
“阿佑,你这是哪里打制的?”纪晓棠就问。那一株株的桂花纤毫毕现,混在真的桂花中竟是极难分辨。更难得的是,还将这样一株株的桂花穿缀成链子,且不露丝毫连缀的破绽。
就是纪晓棠,也极少看见这样jīng巧的设计和工艺。如果说真要拿东西来跟这个比较,纪晓棠能想到的,就是她那只蝴蝶点翠的金缕丝钗。
那只钗子虽比这链子华丽,但若论jīng巧,却比这链子略逊了一筹。
“并不是现打制的,是……无意中买到的。”祁佑年就道。
桂花链子真正出处暂时还不能告诉给纪晓棠,祁佑年担心那样纪晓棠会不肯收他这份礼。然而随便编造一个出处,也不是办法。所以,祁佑年只能这么说。
“无意中买到的?”纪晓棠显然半信半疑。
这样jīng致的东西,怎么会被人无意中买到呢。
“……晓棠,你也知道,我这些年走了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是偶然从人手中买来的。”祁佑年就道。
“哦。”纪晓棠就点了点头,并没有深究。根据祁佑年的经历,这样的话很说得过去。
“咦,阿佑叔叔。你送东西给晓棠姐姐?”穆万杰从桂花鸭上抬起头来,张着油乎乎的小嘴问道。
“是,过节给你晓棠的姐姐的节礼。你也有一份。”祁佑年就道。
穆万杰这只小跟屁虫,有时候也很有用。比如说这种时候,他这样一说,就让祁佑年极自然地说出了送纪晓棠链子的话。
“晓棠,这链子你看着还中意不?”祁佑年就又笑着问纪晓棠。
“难得你哪里得来的。这样jīng致。只怕遍寻任安府的金匠,都做不出来这个样子。”纪晓棠就道,话语中并没有拒绝之意。
祁佑年暗暗欢喜。
他特意挑了这条链子给纪晓棠。除了桂花样式正合时宜之外,就是看中这条链子jīng致不俗,然而若论起价值,却又并不如何昂贵。
送出这样的礼物一来不显得突兀。二来又颇见他的用心,纪晓棠也不会拒绝。
某种程度上来说。祁佑年可以说是深谙送礼之道的。
“不是难得的好东西,也不会拿来送你。”祁佑年就道,一面就让纪晓棠将链子戴上看看。
链子两端有jīng致的搭扣,正好可以戴在手腕子上。
纪晓棠就戴了。左右打量,很是满意。
“比那些金镯子、玉镯子都好看的多,”纪晓棠笑着道。显然很喜欢这份礼物。
纪晓棠的袖子微微向上摞起,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祁佑年看着,脑海中就闪过四个字“皓腕如雪”。
在祁佑年看来,纪晓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每一处都长的恰到好处,都最入他的眼睛,最得他的心。
“阿佑,我也准备了礼物给你。”纪晓棠收了手链,就对祁佑年道。
“上次晓棠送的衣袍,我穿的正合适。”祁佑年也没跟纪晓棠说客气话。
这次纪晓棠从清远来,除了给穆家带来许多表礼之外,也没有忽略祁佑年的那一份。纪二太太给祁佑年准备了一整套的衣袍鞋脚,其中就有纪晓棠的针线。
如今中秋将至,纪晓棠私下里又给众人准备了节间的小礼物,其他人的都是她亲手做的针线,唯有祁佑年的那一份不同。
可祁佑年现在这样说话,分明还是要针线。
“我给阿佑准备的,并不是针线。”纪晓棠微微一笑。
“那是什么?”祁佑年忙问。
“明天你就知道了。”除此之外,纪晓棠就一个字也不肯再泄露了。
祁佑年更加心痒起来。
等穆万杰吃的满意了,纪晓棠和祁佑年就从桂花楼上下来。几个人并没有直接往桂香斋去,而是又绕路到了洋货铺子里瞧了瞧。
洋货铺子里不仅卖洋货,还兼卖从南货,因此中秋期间,铺子里的生意非常红火。
纪晓棠带着穆万杰在铺子里挑东西,祁佑年在纪晓棠身后,突然就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派繁华安乐。
祁佑年不动声色地慢慢转回头来,他身边另几个亲兵立刻就随着铺子的客人往外走去。
等纪晓棠挑好了东西,跟祁佑年一起出来往桂香斋去,纪晓棠就发觉祁佑年身边的人似乎少了些。
纪晓棠并没有询问。
三人回到穆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祁佑年就跟沈氏告辞。
“明天来家里一起过节。”沈氏就嘱咐祁佑年。
祁佑年痛快地应了。
转天,就是中秋,穆府上下一片喜乐融融。
穆洪最喜欢人多热闹,何况今天在他家过节的三个,还都极对他的脾气,是他极为中意的人。
祁佑年早早地就打发了亲兵,挑了几篓子的膏蟹来,送到了穆府的厨房里头。随后,祁佑年很快也到了。
他如今已经很不跟穆家人见外,先见过了穆洪和沈氏,就往纪三老爷的院子里来。
秋高气慡,纪晓棠正跟纪三老爷坐在廊下说话,见祁佑年来了,两人忙起身,让祁佑年一同坐下了。
略做寒暄,纪晓棠就给锦儿使了个眼色。
锦儿就托了个朱漆的托盘上来。
托盘上面是一本书。
这就是纪晓棠给祁佑年的节礼了,原来是一本书。
祁佑年接了书,轻轻翻开,书的纸张都是新的,扑鼻而来的还有一股新墨的香。
祁佑年微微一愣,抬眼看纪晓棠。那并不是市面上印刷的书,而是人抄写的,字迹端秀有力,锋芒内敛。
这个字迹,祁佑年认得,正是纪晓棠亲笔手书。
“是我抄写的,字写的不好,让阿佑见笑了。”纪晓棠就笑着解释,“从我爹爹藏书中找到的一本古兵书,原书有些残破了,我就照着抄了一份,想来阿佑应该能用的着。阿佑只看内容,不要介意字。”
“给我瞧瞧。”纪三老爷就探身,一面向祁佑年伸出手来,“我说晓棠在家里每天都埋头写些什么,起早贪晚的,原来是抄书。”
祁佑年手里捧着书,不仅没给纪三老爷,还往自己怀中带了带。
纪三老爷的手就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祁佑年并不是夸夸其谈的人,刚认识他的人甚至会认为他有些寡言。但熟悉祁佑年的人都知道,他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该说的话一句也不会少,而且总是说的恰到好处。
这样来评断,祁佑年是个真正会说话的人。
此刻,祁佑年却是半晌也没说出话来,他手里捧着书,眼睛看的却是纪晓棠,似乎是天地间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阿佑想看原本也不是难事,等我回去,就向爹爹将书要了来。那本书给了阿佑,也算是得其所哉。”纪晓棠见祁佑年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爱兵书的人,因此又说道。
她没有将原本拿给祁佑年,并不是舍不得。而是觉得这本书在祁佑年手里,其价值不在收藏,而在于实用。那本珍本,并不适合时时翻阅。
纪三老爷见祁佑年把书当宝贝似的,是不肯给他看了,就慢慢收回手,gān咳了两声。
祁佑年如梦方醒。
“晓棠送我的,才是珍本。”
“那是,独一无二的,比我二哥手里的什么珍本好多了,全天下你绝找不到第二本的。”纪三老爷打量着祁佑年。
“小叔说的极是。”祁佑年忙道。“这本书,我会好好珍惜。”
祁佑年这么说着,就重新翻开书页。只翻看了两页,祁佑年心中就是一震。
祁佑年合上书页的动作略有些急促,纪晓棠不由得挑眉询问。
第一百八十章 圆月之约
祁佑年见纪晓棠挑眉,就知道自己方才泄露了qíng绪。他有话要问纪晓棠,然而一眼瞥见旁边的纪三老爷,立刻就改了主意。
祁佑年没有问纪晓棠什么,反而向纪晓棠解释。
“是好书,等我回去慢慢细看。”
“晓棠帮你辛苦抄的,肯定是顶好的。”纪三老爷就道。
祁佑年笑着点头。
纪晓棠总觉得祁佑年方才想要说的并不是这个,然而当场也不肯深究,话题就此岔了开去。
祁佑年将兵书珍而重之地放入怀中,贴身藏好了。
穆府摆了中秋宴,又请了杂耍和戏班子来,一家人连同纪晓棠、纪三老爷、祁佑年,一直热闹到傍晚,才散了宴席。
祁佑年并没有走,而是被沈氏留下来,要夜里一起赏月。
穆洪和沈氏是打算在穆府的小花园中赏月。然而,今年穆府的年轻人却有别的打算。
若论赏月,任安再也没有比螺女庙更好的地方了。
沈氏本来不许,但是经不住一班年轻人撺掇,穆万杰又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穆洪也赞成,说年轻人喜欢,就随他们的便。虽说是夜间出行,然而螺女庙离城并不远。且安全也有保证,就穆家这些人走在路上,不论人鬼都只有怕他们的,没有他们怕别人的。
沈氏对穆洪的话不置可否,但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头。
“我不管你们,只是你们要保证照顾好晓棠。晓棠回来若是少了根头发,我也不和你们gān休的。”沈氏就道。
众人忙都答应。
纪晓棠是吃罢了宴席,才知道要往螺女庙去的计划的。她也才十岁出头。正是爱玩且jīng力充沛的年纪,虽有些吃惊,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秋夜已经渐凉,纪晓棠上身穿了秋香色立领珊瑚扣窄袖袄,下面是雨过天青的宫裙,打扮的极为利落。沈氏又找了件大红缂丝牡丹披风来,让纪晓棠披了。一面亲自送纪晓棠出来。
“到了娘娘跟前。记得替我和你娘磕个头,上一炷香。”沈氏告诉纪晓棠。
“外祖母放心。”纪晓棠就自然笑着应了。
沈氏又悄悄地嘱咐跟纪晓棠同去的张氏。
“好好照看你妹子,记得带你妹子去娘娘跟前上柱香。”如此这般地嘱咐着。沈氏还给张氏使了个眼色。
张氏马上会意地点头。
“娘放心吧,我这心里头都有数。还有二弟,也要让他在娘娘跟前好好拜一拜。”
婆媳俩jiāo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众人都是骑马。中秋夜,任安城内到处灯火通明。街上行人如织,因此从穆府到城门众人都缓缓而行。等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一行人就撒开了马。
穆家这一次中秋踏月之旅,除了穆洪留在家里陪着沈氏,其余人都参加了。穆家豪领着一众家丁和亲兵在前面开道。最后面是穆家英和张氏带一众亲兵和纪家的护院们殿后。穆家英怀里还抱了穆万杰,与张氏并辔而行。
走在中间的,则是祁佑年、纪三老爷和纪晓棠。
纪三老爷难得夜间驰马。跟着跑了一阵,就撒欢跑到前面穆家豪那一队里去了。纪晓棠瞧见了。也没拦着,只是叫了后面李师傅上来去照看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并不担心纪晓棠,因为祁佑年一直不离纪晓棠左右。他非常笃定,有祁佑年在,纪晓棠就万无一失。
纪晓棠和祁佑年并辔而行,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然而气氛越默契极了。祁佑年只要一偏头,就能看见纪晓棠的笑脸。
显然,这次踏月之旅,很合纪晓棠的心意。
“喜欢吗?”祁佑年就问。
“喜欢。”纪晓棠在马上点头,此qíng、此景,还有此刻的气氛,都让纪晓棠的心qíng既宁静又欢喜。
“我也很喜欢。”祁佑年就接着道。
这次的夜行,其实是他的主意,不过是借了穆家豪的口说出来而已。他十分笃定,纪晓棠会喜欢这个主意。
祁佑年喜欢黑夜。
或许表面上不显,但是祁佑年却觉得,纪晓棠在骨子里,与他有太多的相同之处。两个人在一起,即便是不说话,也有足够的默契。
祁佑年此刻满心都是如何让纪晓棠欢喜,与纪晓棠亲近。
前面穆家豪和纪三老爷已经欢腾起来,两个人似乎比赛似地在马上长啸。
穆万杰在后面听见了,就在穆家英怀里蹦跶起来,一面仰头向天,发出稚嫩的嚎叫。
穆家英和张氏都大笑,穆家英还在穆万杰的脑门上轻拍了一下。
“让老二和纪三都别嚎了,多好听似的,一会再招来láng。”穆家英向前面喊。
“招来láng也没事,咱们都带着家伙。有láng来正好宰了吃ròu,还能得块láng皮褥子。”也不知道是谁笑着回了一句。
众人都大笑。
祁佑年和纪晓棠都没有完全放开马,一会的工夫,就跟纪三老爷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
“阿佑,咱们追上去。”纪晓棠就道。
“好。”祁佑年低笑着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就都抖了抖缰绳。两匹马都是万种挑一的骏马,这一撒开了缰绳,两匹马也撒开了欢,哪需片刻的工夫,不仅追上了纪三老爷,还超了过去。
“都小心着点儿,晓棠慢些,别跟他们比。”穆家英在后面徒劳地叫着,一面还要压制着在他怀里撒欢的穆万杰。
众人这样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螺女山脚下。
螺女庙的主持和尚竟然已经带着知客僧人在山脚下等候了,不仅山上庙中灯火通明,从山脚到山门的山道两侧竟也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竟是早有衣甲鲜明的兵士提着灯笼守卫多时了。
纪晓棠第一个赶到山脚下。见此qíng景,就微微转头看向祁佑年。
祁佑年先利落地下了马,他随手将马缰绳扔给迎过来的小校,就到纪晓棠马前,拉住白兔的缰绳,以膝为下马石,虚扶着纪晓棠也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