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棠依旧留在屋子里,一会的工夫,就听见顾老舅呕的翻天覆地的声音。
纪二老爷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
纪老太太先是觉得出了一口气,可听顾老舅越来越没有人声了,就不由得又变了脸色。紧张地朝外面张望。不知道纪二老爷的人在怎样折腾顾老舅。
纪二老爷一直不发话,顾老舅原先是呕的天翻地覆,后来就是一声声的惨叫。接下来,屋子里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二老爷,”纪老太太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老舅喝醉了。都是醉话。他也上了年岁了,雷儿刚走还不到一年……”
纪老太太为顾老舅求qíng。
纪二老爷没有答话。
纪二老爷素来孝顺。对纪老太太几乎言听计从,现在这样,纪老太太就知道,纪二老爷是生了真气了。这也难怪纪二老爷生气。若是换做别人说出那太监二字来,此刻难保已经没了命。
纪老太太见纪二老爷不说话,心里就怕纪二老爷真治死了顾老舅。
“二老爷。差不多了,难道还真要了他的命。那是你嫡亲的舅舅!”纪老太太急的眼睛都有些红了。
“老太太,那些都是亲舅舅能说的出来的话!”纪二老爷看纪老太太。
纪老太太也有些心虚。
“他是喝多了胡吣的。这么大年岁了,依旧不成人。……看着我吧。”
纪老太太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纪二老爷只得点了头。一会的工夫,顾老舅就被带了回来。
顾老舅全身从头到脚,几乎都湿透了,脸上也没了血色,战兢兢地一进屋就跪下了。
不用他开口,看他这幅模样,就知道酒至少已经醒了七八分了。
“大姐,二老爷,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大姐和二老爷别和我一般见识……,大姐说什么,我都听。”顾老舅抖着嗓子开口道。
这是酒完全醒了,也不知道纪二老爷的人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如此有效,顾老舅不仅醒了酒,还怕的厉害。他这个时候不敢喊纪二老爷外甥,甚至都不敢去看纪二老爷。
纪晓棠在一边讲一切都看在眼睛里。
她从来没见过纪二老爷这样生气的样子。纪晓棠了解纪二老爷的xing子。纪二老爷这样生气,对顾老舅下手,只能说,顾老舅是触到了纪二老爷的逆鳞。
原来,爹爹的逆鳞,是这个呀。纪晓棠心中暗暗地想。
“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许你再去赌,也别再说什么小赌怡qíng的话。再去赌,就打断你的两条腿。”纪老太太就指着顾老舅道。
顾老舅连连点头,又指天发誓,说是在不会赌了,哪怕是一文钱的赌,他也不敢了。
纪老太太就又连骂带嘱咐地跟顾老舅说了半晌话,才让顾老舅走了。
打发走了顾老舅,纪二老爷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祖母,爹爹,舅老太爷这样,以后真的能不赌了吗?”纪晓棠就开口道。
“他……”纪老太太想说顾老舅不会赌了,然而心底却知道,这似乎不太可能。“江庆善那厮,我原本看着他好,怎么就坏成了这样!”
“老太太有什么打算?”纪二老爷抬起头,问纪老太太。
“只要江庆善不再引诱着你老舅,你老舅也就不会再赌了。”纪老太太想了想,就说道,“打发人将江庆善叫来,我问问他。”
“祖母,这样真能有用吗?”纪晓棠就道。
纪老太太噎了一下。
“那能怎么办?对了,你们想想法子,将江庆善送进大牢里去。没了这个祸害,就什么都好了。”纪老太太想了半晌,就又说道。
如果事qíng真能如此简单,那就好了。
“就是没有江庆善,老舅依旧还会去赌。”纪二老爷就道。他已经看的很清楚,顾老舅现在已经毒瘾深入骨髓了。没有了江庆善,还得把天下赌钱的人都抓起来,让顾老舅找不到和他赌钱的人。
可是。这可能吗?
而且,送江庆善去坐牢,话说的容易。就算真的安个罪名在江庆善头上,江庆善也很容易找人替他定罪。
随便送人去坐牢,纪二老爷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纪家一向有清名,纪二老爷不会去冒这个险。
“真要解决,只能将舅老太爷看押起来。”纪二老爷最后说道。“后面园子里就有几间房。只要老太太点头,我立刻让人去办。”
“要看押他多久?”纪老太太小心地问。
“一年吧。”纪二老爷想了想,就说道。
纪二老爷所说的几间房。纪老太太是知道的,那是纪家专门用来关人的地方,很少动用。
“这……,也不至于就到了这个地步。”半晌。纪老太太迟疑着道。
“祖母,舅老太爷这样。不下猛药是不行的。爹爹这可是为了救他。”纪晓棠就劝纪老太太。纪二老爷这样做,是给自己的肩膀上多抗了一副担子。
如果顾老舅不是纪老太太的嫡亲兄弟,纪二老爷何苦要这样做。
“祖母,你想救舅老太爷。就点头。如果不想救,那就算了。”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半晌不说话,就催促道。
纪二老爷不能自己去抓了顾老舅关起来。那样传说出去,虽说他是为了顾老舅好。也得受人的褒贬。若是有人借题发挥,弄不老纪二老爷就得将士人的身份丢了。
“我当然想救他,可是也不一定非要用这个法子。”纪老太太忙就道,一面打量纪二老爷的脸色。“他胡说八道,是喝醉了,以后再也不敢的,二老爷你别和他计较。”
纪二老爷只能忍着怒气。纪老太太这样说话,似乎他这样做,是因为顾老舅方才冒犯纪家的话,所以他想借机收拾顾老舅。
“依老太太的意思……”
“他经过这次教训,总能消停些日子。二老爷,我还要托付你,四处打点打点,放出风去,不许人再和他赌。……就算是他依旧不听,赌输了,大不了输光了家产,那样他就彻底消停了。”
以前顾老舅正是输光了家产,没办法只能来清远投奔姐姐姐夫,然后被纪老太爷看的紧,也就不再赌了。
纪老太太竟然想到这个法子。显然是打算等顾老舅输光了,肯回头了,她再拿出钱来给顾老舅置办一份家当,让顾老舅重新好好过日子。
这可……
纪晓棠很无语。
她和纪二老爷又劝了纪老太太半晌,纪老太太始终不肯对顾老舅下重手。最后,纪二老爷只得起身走了。
纪老太太将也要走的纪晓棠留了下来。
“晓棠,祖母知道,你爹爹最听你的话。你帮祖母一个忙,想法子劝劝你爹爹,别生舅老太爷的气了。他是喝多了酒……”
“爹爹应该是为了舅老太爷好,并不是因为生气。”纪晓棠就道。
“你只帮我劝你爹爹就是,祖母念你这个好。”
纪晓棠见纪老太太心中已经有成见,就只好点头应了。
“祖母,方才舅老太爷说我们家从前很穷,要卖……,这话是从哪里来的,祖母可知道些什么?”纪晓棠见屋中无人,就压低了声音问纪老太太。
“纪家祖上是小户人家,什么要卖孩子的话却是没有的,祖母就没听说过。舅老太爷他xing子有些惫懒,是故意说了还气你爹爹的。晓棠,你务必要帮祖母哄好你爹爹。”
纪老太太并不是有城府的人,纪晓棠就知道,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纪晓棠就答应了,又安慰了纪老太太两句,才回来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怎么,你祖母可否反悔?”纪二老爷先就问纪晓棠。
纪晓棠摇了摇头。
“罢了,命中注定。”纪二老爷就道。
这是不打算管顾老舅了。纪二老爷其实是真的生气。
“爹爹,他说的那些话……”纪晓棠试探着问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瞪了纪晓棠一眼,纪晓棠忙就陪笑。纪二老爷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下来。
“别理他醉人胡说八道。这些话,你就该当没听见,还敢来问我。”
纪晓棠就不说话了,心中却难免疑惑。
纪二老爷并不是古板、迂腐的人,纪晓棠更小的时候也问过尴尬的问题,纪二老爷可没告诉他什么该当没听见。
这个话题,是真的不能提的,哪怕是自家私底下。
“想来这话是从江庆善那厮嘴里说出来的……”纪二老爷见纪晓棠低头沉思,这才慢慢地说道,“他祖父也曾经在醉后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是无赖的嫉妒、荒唐之言,想着当初他纪家也和他江家一样是普通人家。”
这样的话无论真假,若有心人知道了,势必对纪家的名声有碍。
“他祖父是个不晓事的糊涂酒虫。他父亲却明白事理。他是随了他祖父,想来是以前听过他祖父的醉话。”纪二老爷微微眯着眼睛。“晓棠,你以后但凡听到谁说这个,不必手软。”
“是。”纪晓棠点头。
江庆善的祖父是怎么死的来着,应该是酒后跌进茅厕丧了命,非常不体面的一种死法。说不体面还是含蓄了,那何止是不体面呢。
纪晓棠心中若有所悟。
到了傍晚,纪三老爷从田庄上回来,就知道了顾老舅这件事。
“江庆善那厮,是将要用在我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他这亲家的身上了!”
“也要他肯上钩。”纪二老爷就道。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顾雷儿都没了,他还不知道悔改。”纪三老爷就道,想想自己,又不禁浑身一凛,他原本可不正如顾老舅这样,后来不仅害了自己,还拖累了一大家子人。
想到这里,纪三老爷默默警醒自己,以后要时刻谨记,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二哥,晓棠,顾霞儿那边就没消息?还要留着江庆善吗?”纪三老爷问。
还没查到暗地里跟江庆善来往,能够指使得动江庆善的人,就不能轻易对江庆善下手。偏顾霞儿那边没有有用的消息,而且,祁佑年虽然在留仙观找到了地下密室,却并没有找到王娇儿。
祁佑年前脚发现了密室,后脚留仙观就被县衙给抄了。
留仙观的地下密室中藏着女人,留仙观的观主进了大牢,第一天夜里就自杀了。其余众道人,有些知qíng有些不知qíng,却都对王娇儿一无所知。
然而祁佑年手下人搜查的结果,王娇儿曾经在留仙观的密室中住过。
第二零七章 翻脸
王娇儿曾经在留仙观的地下密室中待过,不过在祁佑年的人找到的时候,却先一步被人转移走了。
至于转移去了哪里,又是一个谜团。又或者,王娇儿虽然逃过了胭脂巷的大火,之后还是被灭了口。
纪晓棠曾经找了顾霞儿询问过,江庆善在胭脂巷的大火之后,就极少出门,甚至并没有往城外去过,只除了帮助安排顾雷儿灵柩停放的事qíng。
单单凭江庆善,绝对做不到不去看望王娇儿,也做不到将王娇儿转移的不见踪影,又不留痕迹。
所以,为了抓住江庆善背后的那条大鱼,暂时还不能动江庆善。
“不大动,却可以小动。不能让他太得意,而且,咱们越是这样按兵不动,只怕越发让他背后的人起疑。”纪晓棠就纪二老爷建议道。“略略动一动他,根本就不用咱们出手。”
“我同意晓棠的意见。”纪三老爷立刻就道,要收拾江庆善,他比谁都热切。
纪二老爷也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稍一思索,就点了头。
“这件事你们不要管了,jiāo给我来安排。”
纪晓棠和纪三老爷就都点头应了。
不出两天,属于江庆善名下,清远第二大的当铺就被发现私藏贼赃,当铺的掌柜和一gān伙计都被带到了县衙,当铺当天也被封了起来。
江庆善作为当铺的东家,自然也脱不了gān系,也被请到了县衙。
这件事闹了几天,江庆善不得不jiāo了大笔的罚金才免了当堂提审,当铺的掌柜和伙计都挨了板子。当铺里许多东西也都被衙门没收。之后,江庆善又使了不少的银子,当铺才得以解封。然而经过这一场,当铺元气大伤,只得暂时关了门。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谢贵的影子在里头。谢贵也不避嫌,还当街与江庆善走了个面对面。对江庆善出言嘲讽。谢贵这次占了先机。且已经是官身,江庆善竟不能奈何他。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庆善再次在谢贵面前落了下风。
江庆善伤财加上气恼,听说就病了一场。
纪晓棠听说了这件事,只是微微一笑。
四月下旬,天气越发暖和起来。这一天。纪晓棠正在如意园中闲走,就有小丫头来向她禀报。说是纪晓芸来了。
“是和二姑爷一起回来的,亲家太太来了没有?”纪晓棠就问。
小丫头告诉纪晓棠,只有纪晓芸和秦博阳来了,王氏并没来。
“我知道了。”纪晓棠就点点头。又剪了几只花,才慢慢地往纪老太太处来。
纪晓芸成亲之后,就住在清河胡同。离纪府并不远。然而,纪晓芸却并没有像纪老太太等人所设想的那样。会经常回家来走走。
纪晓芸有多依恋纪老太太,大家都知道。可是成了亲,她似乎是将这份依恋完全转移到了秦博阳的身上。
纪老太太因此很是失落,还曾打发人去清河胡同传话,让纪晓芸回来。纪晓芸倒是听话地回来了,不过每次都不肯多坐,也不留下吃饭,最多坐不过半个时辰,就会匆匆地回去。
纪晓芸的话,她已经是秦家的媳妇,她有夫君需要照看,还有婆婆需要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