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二太太说着话,就和纪晓棠一起往外走。
纪晓芸抽噎着,根本就不阻拦。也没有一点儿后悔的意思。她方才说的真的是她的心里话,她自己是万分相信着她所说的话的。
纪老太太半垂着头,坐在炕上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纪晓芸似乎本也不打算说服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只拉住纪老太太的胳膊央求。纪老太太先是不言不语。半晌才出声劝纪晓芸一句。可纪晓芸见纪老太太只是劝她,却并不肯答应她的要求,慢慢地哭的越发厉害了。
纪二太太带着纪晓棠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刚刚缓和过来,就有纪老太太的小丫头飞跑过来,告诉纪二太太和纪晓棠,纪老太太让她们赶紧过去。
“二姑奶奶哭的不好了!”
一看小丫头慌慌张张的样子,纪二太太就和纪晓棠jiāo换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同时想起纪晓芸那个所谓的老病根。
只要有什么心愿不能满足,就一个劲儿的哭。直到把自己哭的两眼翻白,嘴吐白沫,浑身抽搐。
纪二太太和纪晓棠都不敢耽搁,一面打发人给前面的纪二老爷送信儿,一面就往纪老太太的院子里来。
等走进纪老太太的上房,就看见纪晓芸头发散乱,满脸泪痕地躺在纪老太太的怀里。而纪老太太正帮纪晓芸抚着胸脯,眼角也带了泪儿,一连声地叫着纪晓芸的名字。
“我的心肝宝贝,晓芸啊。你要去怀远,你就去,祖母替你做主了,你就别哭了。哭出个好歹地来,祖母只能跟了你去……”
“祖母……咯……答应了也不中用……咯,我爹……娘不答应,我也……咯……走不了……”纪晓芸身子一抽一抽地,神智倒还是清楚的很。
“你爹娘那里都有我。我答应了,他们不敢不依。这件事。祖母就做了主了!”纪老太太慌忙道。
纪二老爷从前院书房赶过来,正好就听见了纪老太太的这句话。
纪晓芸从纪老太太的嘴里得到承诺,又被纪老太太哄了半晌,这才慢慢地止住了哭声。纪老太太又让人取了安神丸来给纪晓芸吃了,纪晓芸这才好了。
好了之后,她就挨着纪老太太坐着,眼睛偷偷地瞥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晓芸要跟博阳去怀远看看,就让他们去吧。晓芸毕竟嫁进了秦家,总该去认认门。他们去一阵子,就让他们回来。”纪老太太就跟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说话。
纪二老爷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这件事,脸上并不见喜怒。
“晓芸,你这次去,打算住多久回来?”纪二老爷问纪晓芸。
纪晓芸就嗫嗫喏喏地,不敢看纪二老爷。
“住一两个月就回来。”纪晓芸的样子,依旧是有些怕纪二老爷。
“那好吧。”纪二老爷痛快地点头答应了,一面就让人去叫了秦博阳来。
秦博阳很快就来了,竟像是对纪晓芸回娘家来闹的事qíng毫不知qíng,听纪二老爷说了,他才知道,脸上就露出窘迫的表qíng来。
“是小婿打算去怀远看看,几天就回,跟晓芸商量了,晓芸说要跟着去,我没有应,怕晓芸不习惯,还有姨祖母、岳父岳母也会担心。都怪我没有劝好晓芸,我这就带晓芸回去,再好好劝劝她!”秦博阳诚惶诚恐地道。
“你再劝我也没用,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而且祖母也答应了。”纪晓芸就有些得意地说道。
秦博阳露出无奈的表qíng,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纪二老爷给拦住了。
“不必了。”纪二老爷说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若是岳父放心,那……就是这两天启程。”秦博阳似乎还不大敢相信纪二老爷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说话小心翼翼的。
“姐姐一家子去怀远,这边家里人就少了。爹娘不打发人过去帮着姐姐姐夫看一阵子家?”纪晓棠就道。
纪二老爷就点头。
“这个是自然的。”纪二老爷又对纪晓芸道,“既然只去一两个月,就少带些行李。如今年成不好,任安境内有些乱,金银细软之物一律都不要带了。我一会打发人去帮你装箱封存起来,这些天另派护院过去帮你们看家,等你们回来,再一一开箱点验就是。”
纪二老爷的意思很明确,纪晓芸可以跟秦博阳回怀远,但是除了随身所用之物,其余嫁妆却不能带过去。
纪晓芸的脸上一片茫然,下意识地去看秦博阳。秦博阳正垂着头,脸上神色难辨。
第二一零章 灾qíng初始
不过,很快秦博阳就抬起头来。他脸上神色依旧是恭恭谨谨的。
“岳父比我们年轻人见识广,一切都听岳父的。”秦博阳恭敬地道。
纪晓芸在纪老太太身边似乎就想要开口,终究却没说出什么来。秦博阳就和纪晓芸一起告辞回了清河胡同,说是准备行李,要尽快往怀远去。
这两个人走了之后,纪老太太就一直叹气,却没说什么。纪二老爷沉默着坐了一会,也带着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出来。
“老爷怎么打算,真的让他们走?”回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纪二太太立刻就问,“如果只是回去一两个月,其实也还没什么。”
“娘,他们如果现在说从此就搬到怀远去住了,咱们会答应吗?”纪晓棠突然就道。
“当然不会答应。”纪二太太几乎是想也没想,然后又略想了一会,神色就有些黯然,“不过,若是你姐姐这样闹几次,也难说。”
“终归不会像现在这样容易。”纪晓棠就道,“而且,现在的qíng形,还可以说是姐姐的主意。如果要搬去怀远住,咱们还能相信是姐姐一个人的主意吗?”
“不会。”纪二太太答道,一面就看着纪晓棠,“晓棠,你是说,他们这次去了怀远,就不打算回来了?”
“姐姐的嫁妆还在这,他们自然是要回来的。”纪晓棠淡淡笑道。
“你爹爹说不让他们带嫁妆,我看博阳并没什么不高兴,答应的也很痛快。”纪二太太就道。
“姐姐很快就会来闹的。”纪晓棠又淡淡地道。
虽然秦博阳在人前的言行举止几乎无可挑剔,然而一切都表明,纪晓芸是完全被秦博阳给控制住了。
“晓芸从来就不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纪二老爷叹气道。那么纪晓芸现在突然主意这么正。自然是有人在给她出主意。
因为这样,就更不能放纪晓芸跟着秦博阳往怀远去了。在纪家人的眼皮子地下,还形成了现在的局面,如果远远地去了怀远,那纪晓芸就得成为秦博阳手中的傀儡了。
纪晓棠的目光无意识地往窗外飘了飘,心中却想到,纪晓芸现在已经就是秦博阳的傀儡了。只是还在纪家人跟前。且秦博阳还惦记着纪晓芸的嫁妆。所以待纪晓芸还算好。
如果纪家人不在跟前,或者纪家没落了,而秦博阳又拿到了纪晓芸的嫁妆。那结果会是如何?
结果自然是,纪晓芸的死期到了,就像前世那样。
然而现在如果跟纪晓芸说这些,纪晓芸会信吗?答案是显然的。纪晓芸根本就不信。在纪晓芸的眼睛里,只有秦博阳、王氏等一gān秦家人才是她的亲人。而纪家人,除了纪老太太之外,都和她的仇人差不多了。其中又以纪晓芸为最。
有时候,有些东西抓的太紧了。反而更容易失去。
纪晓芸如今的qíng形,纪晓棠认为放手是最好的选择。
放手,并不意味着看纪晓芸去死。也并不意味着纪家就会吃下这个亏。
就算秦博阳掌握了纪晓芸,他也不能达到他的目的。所以。纪晓棠认同纪二老爷的做法。
“嫁妆留下,人可以走。只要秦家那边还有想头,姐姐就不会受太多的委屈。日久天长,秦家人总是要露出真面目的,到时候姐姐自己看清楚了,一切就好办了。”
也是时候让纪晓芸长大了。
“就是这样。”纪二老爷点头。
纪二太太心中有些舍不得,却也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纪晓芸本身的个xing和纪老太太的教导,不经历一番真实的痛苦,她是根本就长不大了。
“本来想着,只要她能高兴,咱们就这样照看着,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也许也是件好事。但是……”现实显然并不允许大家这样做。
纪二老爷叹气,几个人很快就将事qíng商量定了下来。
不出纪晓棠所料,转天一大早,纪晓芸就一个人又来了。她一进门,依旧是直奔纪老太太的院子。纪晓芸这次来,是跟纪老太太要求,要将她的嫁妆带上往怀远去。
“……已经给了我的,难道不是给我花用的,还想拿回去给晓棠不成?让外面人知道了,传说出去也很不像。纪家这样的人家,总丢不起这个脸,我也丢不起这个脸……”
纪老太太是最经不得纪晓芸这样闹的,而且纪晓芸闹着闹着,就又掉了眼泪。昨天纪晓芸才哭的抽了过去,纪老太太就又是心疼又是害怕,恨不得纪晓芸说什么都要应了下来。
“罢了,罢了。你爹娘给你的我管不了,我体己给你的那些,随便你拿去哪里,怎样用。”纪老太太就哄着纪晓芸道。
纪老太太给纪晓芸的除了些体己的头面、尺头等物,现银子就有四前两。
“祖母这样说了,爹和娘那里不点头也没法子。我在清河胡同,连个下人都指使不动!”显然,纪晓芸回去清河胡同之后,是想不顾纪二老爷的话,要收拾了嫁妆走的。然而,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安排了那么多的陪房,还有程嬷嬷,都不肯让纪晓芸动那些东西。
纪晓芸这是没有法子,才又找纪老太太来闹的。
纪老太太忍着头疼,只好又打发人叫了纪二老爷过去,如此这般说了。纪二老爷早已经跟纪二太太和纪晓棠商量好了对策。
一点儿银子不给,看来是不成的,否则怎么引蛇出dòng,让秦家人bào露真实面目呢。
“只许你拿一千两银子。”纪二老爷就说道,“一千两银子,足够你们小夫妻奉养你婆婆丰丰足足过上三四年了。”
纪二老爷告诉纪晓芸可以拿走一千两,不过还有个条件。
“程嬷嬷和你娘给你的陪房你都要带上,那都是纪家的人。有什么处置,要来告诉你娘,不许你们随意打发了。”
一千两可以带走,然而纪家的人也都要跟着。
纪晓芸没吭声,点头答应了。
这一回,纪晓芸没有再回来闹,反而是她回去之后。秦博阳赶着上门来向纪二老爷请罪。说纪晓芸是瞒着他回来闹的。
秦博阳跟纪二老爷说,他会回去劝说纪晓芸,依旧是只带随身的东西去怀远。并不带大笔的银钱。
纪二老爷却笑着摇头。
“给晓芸的陪嫁,自然是给你们,还有我将来的外孙们用的。之所以要限制,不过是怕你们年轻。尤其是晓芸不经世事,一时看不到。就胡乱花用了。”
“岳父一片慈心,小婿感激涕零。”秦博阳忙就行礼道。
“要你感激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待晓芸,好好上进、过日子罢了。”纪二老爷忙就伸手扶了秦博阳起来。随即又关切地问秦博阳,“今年任安府普遍大旱,听说怀远那里的qíng形比清远还要严重一些。家里可有什么不便之处。你两位堂兄不好说,你知道了不可不告诉我。”
“你我翁婿。且又有亲,我们能帮上一把,决不推辞。”
纪二老爷就打量着秦博阳。
秦博阳几乎是没什么犹豫,忙就对纪二老爷摇头。
“今年虽然旱了,秦家也并不是那没有积蓄的庄户人家。别说只旱这一年,就是十年八年的,也碍不着我们什么。”秦博阳说话,似乎秦家还是从前那样豪富。
纪二老爷点了点头,就什么都不肯再说了。
秦博阳和纪晓芸收拾行李收拾了三天,第四天就和王氏一起过来,向纪老太太、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辞行。
秦博阳的态度一如既往,王氏甚至还显出些不舍来,倒是纪晓芸兴高采烈的,仿佛是脱出樊笼的小鸟一般。
纪晓棠在一边看了一会,只能暗自叹气。她很快从纪老太太的屋子里出来,径自到了二门的小议事厅。程嬷嬷已经带着两个贴身的小丫头在议事厅中等着纪晓棠了。
“姑娘有什么吩咐?这次去怀远,我必定竭尽心力,护着二姑娘尽早回来。”
“我确实有话要嘱咐嬷嬷,却不是这些话。”纪晓棠在议事厅中坐了,笑着对程嬷嬷道,“恰好相反,我让嬷嬷到了怀远之后,就装病,什么事qíng都不要理……”
“姑娘这是要……”
“引蛇出dòng。”纪晓棠笑道,“二姑娘也是时候长大,睁开她的眼睛了。继续溺爱她,像过去那样保护她,到最后反而是害了她。”
“老爷和太太都同意了?”
“是的,这是我和爹娘商量的结果。”纪晓棠点头。
“大善。”程嬷嬷赞成地点头。
纪晓棠和程嬷嬷又低低的声音说了些细节,这才打发人送了程嬷嬷出府。
五月初十,秦博阳带着纪晓芸和王氏离开清远,十几辆马车的车队,浩浩dàngdàng径奔怀远而去。纪晓芸不仅带走了一千两的陪嫁银子,还有她未成亲前自己积攒下的几百两银子,以及许多的头面、尺头等物。
纪晓芸这一走,纪老太太几乎病了一场。她似乎是预感到了,从此之后,只怕很难再见到她最心爱的孙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