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应该并不是客商。”
“这话怎么说?”纪晓棠就问。
“死的是个瞎子。”谢怀瑾就道,而且是个天生的瞎子。
瞎了眼睛出来行商的,确实少见。
“这种qíng况,那会不会是个算命的。”纪晓棠就道。
“一个算命的身上能有什么钱,谁会去劫他。”纪晓芸这会也活泼了一些,接着说道。
纪晓棠点头,纪晓芸说的不错。
“一个瞎了眼睛的人,还是引人注目的,总有人看见过他。谢伯伯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查出些什么来。”纪晓棠就对谢怀瑾道。
“父亲是查了,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查到。”谢怀瑾就摇头。似乎就没有人见过这瞎子。
这瞎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被人杀害了。
“雁过留声,仔细查探,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纪晓棠就道。
“什么都没有。”谢怀瑾就摊了摊手。
这个案子目前是毫无头绪。
“竟然这样!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悬案。”纪晓棠就道,“谢伯伯只怕烦恼。”
眼下就有钦差在清远县,出了这样一桩悬案,谢知县的脸上肯定不好看。
谢怀瑾就点头。出了这件案子,他父亲这两天愁眉紧锁。谢怀瑾的记忆中,他父亲做官一直游刃有余,极少有这样的时候。
亭子里她们正说着话,就听见拐角花墙后面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是谢知县的说话声,似乎是在向什么人介绍这园中的景致。
纪晓棠听出来了,谢怀瑾自然不会听不出来。谢怀瑾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站起身。
纪晓棠抬眼看见谢怀瑾的脸色,就有些了然。她瞧了瞧,这里四下空旷,想要回避,却是来不及了。
既然来不及,那就没必要慌张。
唯一还不了解状况的,只有纪晓芸。
转眼的工夫,谢知县就出现在拐角处。
谢知县陪在一个高大的男子的身侧,他微微弓着身子,样子分外恭敬。两人身后,还有三四个人跟随。
谢知县这个时候也看见了亭子里有人,他似乎没料到纪晓棠几个会在这,忙就顿住了脚步。
“是下官疏忽,下官失礼了。”谢知县躬身向高大的男子行礼,一面请罪道。
谢知县就要打发管事的过来,让谢怀瑾带着纪晓棠和纪晓芸回避。
“是大人家的公子、千金?既然碰见了,何不就请过来见一见。”那高大的男子也已经瞧见了亭子里的人,目光微闪,开口向谢知县似乎不经意地说道。
男子的声音略有些低沉,说的一口官话,带着明显的京城口音。
谢知县只是略做踟蹰,便应了,态度中透出欢喜来。
“正是犬子怀瑾。也不知他到园中来做什么,这个时辰他本应还在上课。另外两位,是本县纪大人家的两位千金……”
谢知县就打发了心腹的小厮
到亭子里,叫谢怀瑾、纪晓棠和纪晓芸过去。
纪晓棠已经猜到,谢知县陪同而来的,必定就是谢怀瑾所说的贵客。这贵客遮掩行踪,连谢夫人和谢怀瑾也要回避,现在突然说要见她们。
想来是迎面碰见,知道谢怀瑾在这里,却不过qíng面去。
这种qíng况,她们姐妹本来是可以不必过去的。但谢伯伯打发的人却明白说了,让她们姐妹也过去见个礼。
这么做,其实并没有必要。
但是谢伯伯的面子,总是不好驳回的。
纪晓棠给纪晓芸使了个眼色,就在众人簇拥下从亭子里出来,很快就到了男子一行人面前。
“……你们来见过小侯爷。”谢知县让纪晓棠三个给男子行礼,口中称呼男子为小侯爷
小侯爷,是谁?
纪晓棠一面屈膝福了一福,一面心中暗想。
纪家从纪老太爷到纪二老爷,虽然做了几任官,却都是外任。纪晓棠从来没去过京城,只是偶尔听纪二老爷说起过朝堂上的人事。
男子并未还礼,口中说让她们免礼,不过显然是虚词。
行过礼,纪晓棠慢慢起身,一边朝男子的面上看了一眼。这男子年纪很轻,长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尤其一双眼睛jīng光湛湛,似乎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似的。
纪晓棠心中一动。这个小侯爷,怎么看着似乎……有些眼熟。
这个念头在纪晓棠的心中一闪,就被她撇在了一边。她不可能认识这位小侯爷。如果认识,哪怕只是见过一面,她就不会忘记。
这还不在于她的过目不忘,而是这位小侯爷一身的气度,实在让人见之难忘。
只有久居上位,杀伐决断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一身气度。
朝中哪位侯爷家里,有这样一位如此年轻且出色的公子?
纪晓棠想不出,偏谢知县介绍的如此含糊,她又不好当面询问。
“……小公子少年有为。”男子的声音说道,这是在说谢怀瑾了。
“犬子顽劣……”谢知县忙躬身说不敢。
男子的目光这才又落到纪晓棠姐妹身上。
纪晓棠从容不迫,纪晓芸却紧张地双手捏着衣襟。
“……纪大人至qíng至孝,已经上达天听,如今能够按着古礼守孝的着实凤毛麟角……”
纪晓棠本不想说话,但是听男子这样说,她不得不开口。
“小侯爷的话,实在不敢当。家父感念祖父生恩养恩教导之恩,恩深似海,又兼伯父夺qíng,家父恨不得分身出来为祖父尽孝,因此才执古礼……从此守着祖父坟茔,耕读传家,略尽人子之心,实乃本分。惊动上方,家父惶恐。”
纪晓棠的一席话,男子和谢知县的脸上都闪过一丝异色。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纪晓棠身上。
“这是你自己的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男子看着纪晓棠问道。
“家父时常说起,因此记得。”纪晓棠答道。
男子半晌没有说话,目光却凝注在纪晓棠的身上。
“纪大人家有好女,不逊于男子。这清远地方,竟是卧虎藏龙。”男子终于说道,语气虽淡淡的,但听在纪晓棠耳中,却颇有些意味深长。
何来卧虎藏龙之说!
“小侯爷过奖,小侯爷过奖。”谢知县忙就道,一面躬身低头。
“谢大人过谦了。”男子的目光在谢知县面上滑过,又在纪晓棠身上略停驻片刻,这才慢慢的移开,一面迈开长腿,向旁边芍药圃走去。
“时辰不早,带着你姐妹们回去吧,免得你娘和你婶娘担心。”谢知县匆匆嘱咐了一句谢怀瑾,立刻就跟了上去。
“晓棠……”谢怀瑾看纪晓棠。
“怀瑾哥哥,咱们出去吧。”纪晓棠朝一众人的背影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道。
“晓棠,纪叔叔他,真的不想复出为官了?”一面往外走,谢怀瑾一面低低的声音问纪晓棠。
纪二老爷,是真的不想再做官了吗?
第二十九章 巧遇
“嗯。”纪晓棠点头,她微微垂下眼帘,“爹爹的意思,不想声张。”
纪二老爷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而且这也是她的希望。只不过……
“我不会说。”谢怀瑾立刻就道,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纪晓棠并没有察觉谢怀瑾的心qíng,她突然想到了,方才的小侯爷究竟是谁。
大秦开国,封赏功臣的时候着实有些手紧,世袭罔替的爵位给的不多,后来除了皇子皇孙们,就再没外姓封过候了。
因此如今朝中拥有侯爵的人家并不多,能够让谢知县如此谦恭下礼,且有如此威势的,最多不过三家。
再看这位小侯爷的年纪,以及相貌,除了那一家再没有旁人。
威远候祁家,大秦的开国勋贵之一。祁家爵位不算高,却始终屹立不倒,手握实权,并与皇家联姻,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这一代的威远候膝下有三子一女,嫡出的一子最为年幼,算起来今年只有十六岁,却已经随父兄在战场上历练过,斩获了军功。
传说中,小威远候祁佑年少年英俊,在军中有兰陵王的美誉。
方才的人,就是祁佑年吗?究竟有什么机密要紧的事qíng,要祁佑年亲自来到清远?
还有谢伯伯,今天的谢伯伯有些奇怪。
在纪晓棠的记忆中,谢知县是从来没出过疏漏的人。纪二老爷说起谢知县,从来都赞不绝口,说谢知县是大才,做事最为周密。
那么今天她们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是不是可以说是谢伯伯的疏漏?
是因为那桩悬案的关系,让谢伯伯心绪不宁,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吗?
可是,谢伯伯几次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是她装着没看见,却无法忽视的。谢伯伯的目光隐蔽且带着探寻。谢伯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呢?
还有祁佑年,为什么她越是回想,就越是觉得与祁佑年似曾相识?
纪晓棠回到跨院,谢夫人已经让人准备了一桌上等的席面。纪二太太和程嬷嬷都坐了客座,纪晓棠和纪晓芸在纪二太太下手坐着。
谢怀瑾因为年纪还小,与程嬷嬷是远亲,又与纪家是通家之好,因此也被安排到席上,坐了末座相陪。
一顿饭大家都没怎么说话,但都暗自欢喜。
吃过了饭,纪二太太就向谢夫人告辞。
谢夫人带着谢怀瑾亲自送纪二太太母女出来。
纪晓棠想到一件事,刚才在园子里遇到祁佑年一行人,所以还没机会说。她又不想等到下次跟谢怀瑾见面,因此就朝谢怀瑾看了一眼。
谢怀瑾立刻会意,同纪晓棠走到了一边。
两个孩子低低的声音说话。
“怀瑾哥哥,我想求你帮我办件事。”
谢怀瑾听纪晓棠要他帮忙做事,不仅一点儿也不为难,反而十分高兴。
“晓棠,你说。”
“怀瑾哥哥,你能不能……”
纪晓棠让谢怀瑾帮她的忙,多注意县衙的事qíng。别的事qíng纪晓棠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江庆善。
“包揽讼事?”谢怀瑾也微微吃了一惊。
他一直随在父亲的任上,颇知道些衙门里的门道,明白包揽讼事的严重xing。
“嗯。怀瑾哥哥,你暗中帮我打探,不要惊动了人。如果打听到什么事,就立刻告诉……”
纪晓棠本来想让谢怀瑾告诉谢知县。
谢知县知道后,必定会来告诉纪二老爷。而且,作为本县的知县,他肯定会辖制江庆善。
但是纪晓棠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口。
“就来告诉我爹爹知道。”
“好。”
“暂时不要让谢伯伯和伯娘知道。谢伯伯最近要忙的事qíng太多了,等跟我爹爹说了,我爹爹再酌qíng跟谢伯伯说。”
“放心,晓棠,我明白。”
谢怀瑾自认为明白了纪晓棠的意思。
江庆善是纪家的人,经常被纪二老爷指派在外面做事。江庆善做出不法的事qíng来,难免会牵连到纪家。这样的事,先瞒着父亲告诉纪叔叔,是维护纪家。
谢怀瑾愿意为了纪晓棠这么做。
“晓棠,”谢怀瑾答应了纪晓棠,随即脸就微微有些发红,“我父亲最近公事忙,连我的功课都没时间理会了。不知道纪叔叔……嗯……”
谢怀瑾期待地看着纪晓棠。
纪晓棠笑。
“你尽管来我家找我爹爹,他就算没工夫做别的,这个工夫总是有的……我爹爹上次还夸了怀瑾哥哥,说怀瑾哥哥的文章做的越发好了。”
“哪里好,”谢怀瑾就傻笑起来,“纪叔叔他实在是过奖了。”
两个孩子商量好了要紧的事,这才加快脚步,跟上了纪二太太和谢夫人。
纪二太太和谢夫人一直在说话。两人早就注意到了纪晓棠和谢怀瑾的小动作,竟然也故意放慢了脚步,等两个孩子过来了,两个做娘的才会心地jiāo换了一个眼色。
两个孩子两小无猜,相处的这样好,再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她们高兴的了。
……
程嬷嬷从谢夫人的跨院出来,就由小丫头陪着往她暂住的客院中来。程嬷嬷爱清静,谢夫人选了最僻静的客院给她暂住,正好紧挨着芍药园。
不远处的甬道旁有花儿匠在修剪花木,为了回避,小丫头领着程嬷嬷只得绕道。程嬷嬷不熟悉后衙的路径,只跟着小丫头走。
刚走过一道月亮门,竟与谢知县一行人走了个面对面。
程嬷嬷目光一扫,立刻微微低头,福了一福,就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程嬷嬷在谢家是客,与谢知县是见过的。
谢知县将程嬷嬷的举动都看在眼睛里,目光微微一暗。
小威远候似乎并没有看到程嬷嬷,径自就要从程嬷嬷的身边走过。
走到月亮门前,小威远候却突然站住了。他转过头来,似乎是回望身后的景色,目光无意地落在程嬷嬷的身上。
谢知县看小威远候的qíng形,就要开口。可小威远候却在这个时候收回了视线,迈步跨过了月亮门。
“方才的是府内的亲眷?”小威远候询问的声音顺着微风传到了程嬷嬷的耳畔。
“是贱内的远房亲戚,从县中路过,暂居在此。”谢知县的声音道。
“看着不像普通人家的,竟有些宫里的派头。”
“小侯爷慧眼,正是从宫中出来的嬷嬷。”
“哦。”
说话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慢慢地远了。
直到再也听不到脚步声,程嬷嬷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原来县衙的客人,就是这位爷。他怎么会到清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