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大伯还说了什么?”
“并没什么了。”纪二老爷就道。
“大伯没说他官职的事?”
“这个倒是没有提。”
“这两年朝廷各部官员屡屡被贬,大伯就算无功却也无过,可还是官居四品,并没有寸进。”本来那次贪墨赈灾银子的事qíng爆发出来,纪大老爷是可以接近往前进一步的,当时纪大老爷的信中也隐约透露了这样的意思。
可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纪二老爷还曾经写信闻讯过,纪大老爷只含糊略过,也没有细说。
“晓棠,你的意思……”
“大伯的仕途遇到了瓶颈,便是杨阁老也再罩不住,只能保大伯目前的官位。”这个瓶颈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所以,大伯要在祖母身上下功夫,急需咱们协助。”
第四章 茜华堂
纪晓棠这样一说,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都豁然开朗,原本觉得有些怪异的事qíng也就不觉得怪异了。其实,这件事纪二太太或许想不到,但是纪二老爷是该想到的。
纪二老爷是刻意地不往这上头想。
“大哥和大嫂既然有修好的愿望,这也是件好事。咱们自然能帮就帮。”纪二老爷还是说道,当着纪大老爷的面,他也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虽然当时心里不大自在。
纪二老爷是真心希望,通过这一次进京,纪老太太和纪大老爷能够修复母子间的感qíng。
这个时候,就听见外面梆子声响,三更天都已经过了。
纪二太太就心疼纪二老爷,也心疼纪晓棠。
“都先歇了吧,什么事qíng明天再说也不迟。”
纪晓棠就告辞从景华堂出来,她没抄近走后角门,而是从前门绕出来。出了景华堂的门,纪晓棠就看见中路院落大都熄了灯,只有茜华堂依旧灯火通明。
显然,今天对于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也是一个难眠之夜。
……
茜华堂
纪大老爷从后书房回来,已经将近四更的天气了。纪大太太没有睡,还穿着晚膳时服侍纪老太太的衣服,就坐在拔步chuáng上等着纪大老爷。
“不是让你早些歇下,不必等我?又熬到这般时候,小心明天头疼。”纪大老爷见纪大太太如此,心中略微吃惊。
“老爷不回来,我如何歇的安心?”纪大太太就站起身,亲手服侍纪大老爷脱换衣裳。“老爷跟二老爷谈了这半夜,究竟是什么事。二老爷竟等不到明天?”
“不过是老家的一些琐事。”纪大老爷耷拉下眼皮。
“老家的琐事,可值得二老爷如此?!”纪大太太显然不信。
“哎。”纪大老爷叹了一口气。“还是谢氏反贼的事。你也知道,二弟在老家,与谢氏来往甚密。还有老家那边得用的江家,竟然也是反贼一党!”
纪大太太的手就是一顿,眉头也皱了起来。
“我不便说,老爷做哥哥的就该说他。都说二老爷稳妥。可他在老家结jiāo的都是些什么人!他自家被连累也就罢了。可牵连上造反,这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就是到时候父亲护着,只怕我们也逃不了gān系。……二老爷不为他自家想。也该想想京中的兄长和侄儿侄女们!”
谢氏一事,纪大太太在京中也听到了一些消息,如今纪大老爷提起来,顿时将她对纪二老爷的一腔不满都给勾了起来。
“太太。这件事你要慎言。”纪大老爷就端正了面色。“谢氏造反一事,与二弟毫无瓜葛。”
“老爷。我知道轻重,不过自家这样说说。到了外面,我自然会维护二老爷一家。老爷想想,事到如今。二老爷还毫发无伤,若不是父亲从中周旋,岂是好开jiāo的!”纪大太太就嗔了纪大老爷一眼。
“多亏老师。”纪大老爷点头。“不过,这件事。委实不怪二弟。……那些人心怀鬼胎,想法子攀上了二弟。”
“攀上了二老爷,到头来还不是为的是老爷,还有老爷身后的父亲!”纪大太太又横了纪大老爷一眼,她虽早就不是青chūn妙龄,然而这一眼中也是媚意十足,让纪大老爷不由得心中一dàng。
“太太说的对。”
“二老爷若心中有兄长,有父亲,就不该行事如此不检点。”
“唔……”纪大老爷不置可否。
他这样的态度,在纪大太太看来就是默认了,只是不愿意当着她的面说兄弟的不是。
“老爷,我们就吃亏在这做人太仁厚了,一家子的便宜都被二老爷占了去。”
“太太,此事不要再提。”纪大老爷不爱听了。
“罢了,罢了,老爷不爱听这个,我不说就是。”纪大太太嗔着笑了。
纪大老爷换过了衣裳,并不立刻安歇,而是在旁边的一张矮榻上坐了。纪大太太也跟过去,与纪大老爷相对而坐。
“老爷,那件事,可跟二老爷说过了?”
“说过了。”
“二老爷怎么说?”
“二弟答应了。”
“但愿他能说到做到。”
“只是还需太太受些委屈。”
“老爷也知道我受委屈?今天才是第一天,老太太是怎样的qíng形,老爷自己也是看见的。这以后,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总之,是要有劳太太了。”纪大老爷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冲着纪大太太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太太所受的委屈,求太太不为别人,只为为夫,还有孩子们吧……”
纪大太太挑眉横波对纪大老爷似笑非笑。
纪大老爷这一躬几乎到地,纪大太太这才转嗔为喜。
“罢了,一切都是为了老爷。”
纪大老爷坐到纪大太太身边,将纪大太太搂进怀里,握住了纪大太太的手。
“当初为了老爷,我什么舍不得,连命都肯舍了。如今还是一样。我待老爷的心始终如一。老爷却有了新人忘旧人!”
“哪有的事。”纪大老爷立刻就要指天发誓。
纪大太太笑吟吟地拦住纪大老爷:“只要老爷记得自己说过的话,真心待我,还需发什么誓!”
夫妻俩坐着腻了一会,竟有些像是年轻新婚的小夫妻。
“老爷,怎么方才二老爷与老爷说话,还带了三姑娘过去?”纪大太太突然问。
“二弟成亲十几年,只两个女孩,本是不指望有子嗣了,就将晓棠当做男儿般教养,很是倚重。”
“看来三姑娘还真不一般!不止老太太倚重她,二老爷和二太太也这般倚重她。只是这般在乡下还罢了,如今进了京城。这样行事未免有些不妥。纪家可并不缺男丁!老爷是兄长,这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
“这是二弟自家事,我怎好gān涉,你也不要管。你看二弟xingqíng温和,真的触到他的底线,那可……”纪大老爷说到这。就不肯再往下说。而是转了话题。“老太太和二弟在这里住不长,太太还是先打算做好咱们要做的事要紧。”
“老爷说的是……”
夫妻俩又低低的声音商量了良久,这才安置了下来。
……
纪晓棠初到京城。且心中有事,只在从景华堂回来后小睡了约有一个时辰就起来了。她拿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卯时了,正是她平时晨起的时候。
绣儿在屋内熏笼上值夜。听见动静,忙就披衣起身。挑灯来看纪晓棠。
“时辰还早,姑娘再多睡一会吧。”绣儿将灯放在旁边,又端了茶来给纪晓棠。“姑娘昨夜多早晚才睡下,又是一路辛苦。姑娘多睡一会。就是起的晚些也没什么。老太太、太太那里必定也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的习惯了,再睡也睡不安慰。”纪晓棠摆了摆手,“还不如就起来。等今天晌午和晚上我多歇歇就是。”
绣儿知道劝不住纪晓棠。忙就服侍纪晓棠起身。
纪晓棠自幼养成的习惯,每天早起都要读上至少半个时辰的书。年纪更小的时候。是要读满一个时辰。后来她年纪渐渐大了,帮着纪二太太料理家事,才将这一个时辰减到半个时辰。
略做梳洗,纪晓棠就坐在了书房中。
天光放亮,纪晓棠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声,紧接着,就是锦儿进来禀报。
“……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冯妈妈来了,说了几句话,知道姑娘起来了,问能不能来给姑娘请安。”锦儿说到这,还向纪晓棠细说了冯妈妈的身份,“是大太太的陪房,自幼跟在大太太身边,如今是府里头大太太身边最有体面的妈妈,说是能当大太太的半个家。”
这样的妈妈,是不能轻忽对待的。
“请冯妈妈到厅中说话。”纪晓棠吩咐,随即从书案边起身,往厅中来。
冯妈妈已经在厅中,见纪晓棠从书房中转出来,忙就陪笑着上前屈膝行礼。
“给三姑娘请安。三姑娘起的忒早,一路劳乏,怎么不多歇歇。”
“妈妈切莫多礼,快请坐下说话。”纪晓棠在厅中坐了,就让冯妈妈坐下首的椅子。
冯妈妈自然不肯,旁边小丫头笑着劝,冯妈妈才肯在旁边的脚踏上坐了,陪笑与纪晓棠攀话。
“姑娘这般早起,可有什么吩咐。姑娘初来,只将这里当做家里一般,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冯妈妈一边说话,一边着意打量纪晓棠。
这样一打量,冯妈妈不免心中暗暗赞叹。纪晓棠眉目如画,清清慡慡的打扮,恰仿佛是出水芙蓉一般,让人一见,只觉得眼前一亮,见之难忘。更难得的是待人接物从容大方,令人心折。
“这是自小的习惯,早起看看书,写写字,倒是劳妈妈过问。……妈妈说的是,伯父伯母这里,自然是我的家。伯父伯母用心,我虽初来,一切都还适意。”
“这是姑娘的体贴处。”冯妈妈听纪晓棠这样说,更是满脸陪笑,一面就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匣来,起身呈给纪晓棠。“……人多事繁,有种种不周到之处,多亏姑娘体贴、周全。太太一会还要来看姑娘,先遣了我来……”
纪晓棠就让锦儿将锦匣接过来。
锦儿将锦匣递到纪晓棠面前,随即将锦匣打开。
锦匣内铺着宝蓝色的天鹅绒,上面珠光宝气,却是一只赤金点翠的朝阳五凤挂珠钗。
“这是……伯母所赐?”纪晓棠的目光在珠钗上扫了一眼就收回来,问冯妈妈。
“是太太打发我送来给姑娘,希望姑娘能够喜欢。”
“长者赐不可辞,却之不恭,我就收下了。”纪晓棠的态度淡淡的,不像方才亲切。
冯妈妈只当纪晓棠年纪小,第一次见到这么华丽贵重的首饰,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也就没有多想。这样一只珠钗,不要说送纪晓棠一个小姑娘,就是送去哪一位诰命那里,要求一个人qíng,也是足够打动人了。
纪晓棠不会不心动。
“姑娘喜欢就好。”冯妈妈笑着道,就又坐了一会,才告辞离开。
“姑娘……”锦儿托着锦匣,问纪晓棠该如何处置。
“不要收起来,你先拿着。”纪晓棠一面叫了程嬷嬷来商量了两句,看看时辰,就先往纪二太太的屋子里来。
纪二老爷不在,是被纪大老爷找了去说话。
纪晓棠就同纪二太太一起,带了长生一同往萱华堂来给纪老太太请安。
纪老太太屋中,纪晓芸、顾雪儿、姚氏、周念红和周桥都在,大家相互见礼,各自落座。
“祖母昨天可睡的好?”纪晓棠问。
“祖母不惯这里,昨夜几乎没怎么睡。”纪晓芸替纪老太太回答,纪老太太恹恹的,没什么jīng神。
“我也没睡好,想来是择chuáng,这两天住习惯了就该好了。”纪晓棠说道,又劝纪老太太,“祖母今天且熬一熬,免得走了困,等到晚上再睡,也差不多就好了。”
“我也是这样说。”姚氏就笑着道。
“但愿这样吧。”纪老太太道。
趁着大家伙说话,纪晓棠就将纪晓芸叫到一边,将锦匣给了她。
“这是……”纪晓芸打开锦匣见了珠钗,就是一愣。
“送给姐姐戴的。”纪晓棠就笑。
“给了我,你还有吗?”纪晓芸问纪晓棠,“这是哪里来的,没见你有这只钗。”
“是伯母送给我的。”
昨天大家初次见面,各人都有见面礼。纪晓棠和纪晓芸都从纪大太太那里得到一份,自然是一模一样的。这只钗却不在其中。
显然,这是纪大太太另外送纪晓棠的。
“那你送给我,合适吗?”纪晓芸问纪晓棠。
“当然合适。”纪大太太送给她是合适的,她转送给纪晓芸就一样合适。“姐姐不要多问,只去戴起来就是。”
纪晓芸犹豫了片刻,就往屋里去换首饰。如今,她也习惯了听纪晓棠的话。
纪晓棠不会害她,且做的事都有道理。
等纪晓芸还了珠钗出来,纪老太太虽jīng神不济,却一眼就看到了。
“咦,晓芸,你哪里来的这只钗?”
“祖母,是晓棠给我的。”纪晓芸实言相告,
“晓棠?”纪老太太转眼看纪晓棠。
纪晓棠微微一笑,并不多做解释。
纪老太太确实没jīng神,知道纪晓棠jīng灵古怪,gān脆也不问她了。
纪大太太带着媳妇儿女来服侍纪老太太,一进门,就看见了纪晓芸头上的珠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