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纪大老爷的眼睛,纪大太太知道他是认真的。下意识地点了头。
纪大老爷这才坐回到原处,嘴里慢慢地与纪大太太商量明天往杨阁老家去的事qíng,心里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纪老太爷一生只娶过一个夫人,就是纪老太太。如果他不是纪老太太所生。他就不是嫡出。纪大太太有女人家的小聪明,却总是在大事上糊涂。
……
景华堂
纪二老爷、纪二太太和纪晓棠也在商量明天往阁老府去的事qíng。
“大太太不大待见晓芸,可老太太在这个时候闹这样一场……”纪二太太有些顾忌。
“娘,你尽管放心。”纪晓棠却全不在意,“老太太被咱们劝着,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了。娘难道没瞧出来。大伯父还好,大伯母却有些变样。”
“哦?”纪二太太一愣。
纪晓棠微微翘起嘴角。
纪老太太除了刚来的时候发过脾气,后来被纪晓棠劝着,就没再发作过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或许正因为如此,纪大太太就忘记了当初的教训。
纪大太太并不是第一天不待见纪晓芸,却是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表露出来。
她今天可以这样待纪晓芸,明天就可以照样待其他人。
纪大太太这些天,几乎三句话不离阁老府。
纪老太太今天趁机发作一场,正好敲打敲打纪大太太和纪大老爷。
“……也让大家伙都知道,姐姐不是任何人可以小瞧慢待的。”就算是纪大老爷和纪大太太也不行。
纪二太太点点头,其实她对于纪老太太今天发作,心里其实并没有反感。
“娘也不用担心明天见了杨阁老不好说话。他们若是因为这点儿事,就对咱们怎样,那就不是阁老府了。而且,……阁老也罢,王爷也罢,就是皇帝太后,既然跟咱们做了亲家,就得对咱们以礼相待。”
纪老太太今天发作,未尝没有对阁老府的怨气。
这么多年,杨纪两家可还没有会过亲家呢。当初若不是杨家支持,纪大老爷也不会最终娶了纪大太太进门。
“我很担心,老太太明天过去,一个不好,只怕就会闹翻。”纪二太太担心地说道。
纪二老爷也有这个担忧。
“一会得去好好劝劝老太太。”
“劝当然还是要劝,不过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就是了。”纪晓棠没他们两个那样紧张,“老太太就是这样的脾气,谁也没有法子不是吗。”
“晓棠,你的意思……”纪二老爷迟疑地看着纪晓棠,难道纪晓棠希望纪老太太明天大闹阁老府。
“爹爹,我的意思,杨阁老肯定是个极聪明的人,阁老府的聪明人不止杨阁老一个。所以,明天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给祖母闹起来的机会的。”
“所以……”
“所以咱们不用担心,祖母到时候也尽管随意,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纪晓棠笑道。
“这……”纪二老爷嘴角抽了抽。
这似乎有些霸道,还有些无赖,但那又怎么样呢。
说到底,杨阁老对不住纪家,他抢了纪大老爷。那是纪家长子啊。
转天,馨华堂上下收拾利落,一家人服侍着纪老太太往杨阁老府中来。
杨阁老一大早就打发儿子将自己的马车送来,言明是接纪老太太的。
第二十二章 棋局
杨绍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量不高,相貌俊逸。他不仅自己来了,还将杨玄让也带了来。父子两人到正堂就坐,先拜了纪老太太。
杨绍态度不算热qíng,但却谦虚有礼,对纪老太太表现出十分的恭敬来。
至此,纪二老爷更加相信了纪晓棠的话。杨阁老浸yín朝政数十年,就算是运气爆棚,能够做到阁老的位子上,最起码是聪明识时务。
这样尊敬、重视的架势摆出来,就是纪老太太也不能不心里有所感触。
虽是如此,纪老太太依旧不肯坐杨阁老的车,但说出话来就不再呛人,而是展现了她朴实的一面。
“这份心意老婆子领了,只是身份不好逾越。老婆子乡下住惯了,身子没那么娇贵,什么车子都坐得。”
杨绍再三的让,纪老太太再三的不肯,最后还是大家出来打圆场。
杨绍和杨玄让带着杨阁老的车驾在前头带路,众人的车马在后。纪晓棠的马车排在中间略靠后,她只摆了半幅县主的车驾,既不会对杨府失礼,也不会盛气凌人,越过了自家的长辈。
杨绍在前面,却早已经知道纪晓棠摆了半幅车驾,不禁暗自点头。他是来接纪老太太的,方才人多,虽然心中留意,却并没有将纪晓棠看清楚。不过,只看纪晓棠这件事,就知道是个行事稳妥,极有分寸的女孩子。
只这一点,就很可敬爱了。
杨绍心中如此思忖,一面就看了杨玄让一眼。
杨玄让的眼神正在往后面瞟,也不知道是在看谁。
杨绍gān咳了一声,杨玄让听见,立刻转回头来。
“稳当些。”杨绍提醒儿子,一面告诉他,“一切等回去再说。”
大年初二,京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有杨阁老的马车在前面开道,除了在玉阑gān桥头遇见肃王府的马车避让了一会,是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杨府。
杨阁老与夫人秦氏领阖府上下在二门相迎,一直将众人迎到阁老府的正堂坐下说话。
纪老太太自然被让到了上座。
略寒暄了几句。杨阁老就看出纪老太太不善言谈,且不喜应酬,因此他也不多说,略坐了坐,就将众人都让到后面的暖阁里歇息。
“那里暖和。都是自家人,说起话来也自在许多。”杨阁老笑着说道。
众人就都起身,往后面暖阁中坐了。
暖阁十分宽敞,用红木雕花隔扇隔出几个敞间来。纪老太太就被让到里面,在一张贵妃榻上坐了,秦氏与纪老太太隔了张矮桌对坐,其余众女眷也各自落座相陪。
纪晓棠这时才有工夫仔细打量杨家众人。
阁老夫人秦氏已经年过六旬,头发几乎全白了,因为头发稀少的缘故,头上戴了假发髻。是个瘦小gān枯的老妇人,坐在那里,好像支撑不起头上和身上的盛装似的。
秦氏的身体并不大好,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她两个儿媳妇,几个孙女们都在下面坐着,并没有上前服侍,屋子里的丫头们也只在外围,传递些东西。
站在秦氏身边服侍的,是个中年美妇。手脚极伶俐,服侍的极为勤谨、贴心。
这中年美妇,眉眼间与纪大太太有五六分相似的,正是纪大太太的生母。杨阁老的宠妾,钟姨娘。
钟姨娘之名,纪晓棠早有耳闻,然而第一次见面,还是暗暗地吃惊。以纪大太太的年纪推算,钟姨娘怎么也是上五十岁的人了。然而看她的外表,最多不过三十许的年纪,就算与纪大太太站在一处,也很容易被看做是年纪相差不多的姐妹。
钟姨娘的相貌和仪态,还胜过纪大太太许多,面白如玉,长眉细眼,仿佛就是一幅烟雨迷蒙的江南水乡画卷。
看过了钟姨娘,纪晓棠才知道,纪大太太异于北方女子的那股子婉转风流是从哪里承继来的。
而这样一个虽然不年轻,却依旧美丽,并在杨阁老跟前极为得宠的女人,在秦氏身边服侍,不仅没有丝毫骄矜或者矫揉造作的姿态,反而显出十足的真心和关切。
还没有跟钟姨娘说话,纪晓棠就知道,如果说纪大太太的容貌只得了钟姨娘的十分之五,那么这份做人的心智,她最多只得了十分之一二。
秦氏的话也不多,略攀谈了片刻,她的目光就转向了纪晓棠。
论起身份,纪晓棠在今天的客人中最为尊贵,然而她又是晚辈,且摆明了不肯越过辈分去,因此只在榻下的椅子上坐了。
虽是如此,杨家却不敢怠慢,纪晓棠的椅子、椅袱、脚踏,甚至用的茶盅茶碗都与别个不同。这样一来不显得逾越,二来也显出杨家对纪晓棠身份的尊重来。
“安乐县主……”秦氏开口就称呼纪晓棠为县主。
“老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叫我晓棠就是了。”纪晓棠笑着道。
秦氏笑了笑,竟真的不再以县主称呼纪晓棠。
“……翩翩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你这般也好,那般也好,我早就想请你过府来见见,只是我这身子……咳咳,”秦氏又咳嗽了两声,才接着说道,“今天总算是见着了。”
秦氏就让纪晓棠坐的近一些。
杨翩翩立刻就带着小丫头过来,给纪晓棠搬椅子,又亲手扶着纪晓棠重新坐下。然后她也不归坐,就站在了纪晓棠的身边,一张脸上难得地带了笑意。
杨翩翩是京城中有名的冷美人。
屋中众人都瞧着,纪晓棠的座位离的远,她见杨翩翩对纪晓棠这样亲热、殷勤,心里发酸,就微微撅起了嘴,手里无意识地搅着帕子,一双眼睛依旧片刻不离杨翩翩和纪晓棠。
纪晓芹又坐在纪晓莲的下手,这是个存在感极为微弱的小姑娘,在这种场合中略有些紧张,手里也无意识地搅着帕子。一双眼睛看似四下在看,其实并没注意到什么。
肖姨娘这些天身子不大好,今天没有跟来。一屋子都是人,可纪晓芹坐在那里的感觉。偏就让人觉得孤零零的。
上面秦氏见纪晓棠坐的近了,就坐直了身子,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纪晓棠,一边打量一边点头。
“我也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周正的孩子。”秦氏就说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有福气。然后又问纪晓棠生辰属相,在家里都做什么。
杨翩翩也陪着说话,又问了纪晓棠读些什么书。
“大姐姐上次回来都说了,祖父也很高兴。”这是指杨阁老所著的《唐诗缀锦》。
杨大太太坐的不远,她一面跟纪二太太说话,一面眼睛不时地看向纪晓棠,看的很是仔细。
纪晓棠早已经听到了风声,心中明知是怎么回事,面上却丝毫不肯露出来。
“晓棠喜欢读诗,我们家除了祖父。诗才最好的,就是玄让了。”杨翩翩就道。
“我这几个孙儿,最疼的只有玄让。咱们两家是至亲,就让玄让来,见过纪老夫人和二太太。”秦氏接着话茬就说道。
这显然是早就对过词了,想让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再好好看一看杨玄让。
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不好推脱,有人出去,片刻的工夫,就领了杨玄让进来。
似乎因为屋子里都是女眷,杨玄让一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一张脸上略微有些泛红。秦氏眼神不大好,没看到,杨大太太就看到了,给杨翩翩使了个眼色。
杨翩翩走下去。将杨玄让拉了上来。
“除了长辈们,都是自家姊妹,你不要如此拘束。”杨大太太又叮嘱了杨玄让一句,脸上慈爱之qíng尽显。
杨玄让又重新见过了纪老太太、纪大太太和纪二太太等众人,然后就被带到纪晓棠跟前来,跟纪晓棠行礼。
纪晓棠倒是没什么。杨玄让就显得局促了,他想看纪晓棠,又不好意思,一双眼睛偷偷地看,偏又紧张地到处都是破绽。
屋里里就隐约有了低低的、善意的笑声。
“祖父的《缀锦》我自幼就读,姐姐你最喜欢哪一首?”杨玄让局促地与纪晓棠搭话。
杨玄让才刚十二岁,面容肖似他的父亲杨绍,身量与纪晓棠相仿佛,是个还未长成的少年。纪晓棠不好不理他,却也不想与他热络,因此简略地答了两句,就很巧妙地转开话题。
杨家虽是找了借口让杨玄让过来,终究不好留他在女眷堆中久留,因此一会的工夫,杨阁老那边就打发人来将杨玄让给叫了过去。
杨老夫人秦氏看来身子真的非常不好,坐了这半晌,脸上就明显地露出疲色来。
“祖母上了年纪,且身子不好,只在后堂安养,家中就是来了客,也通不出来见的。今天纪老夫人、县主你们来了,祖母高兴,才能支撑到现在。”杨翩翩就告诉纪晓棠。
“不如我与纪老夫人往里面去,我们随意靠着说话,你们年纪小的,自在玩吧。”杨老夫人就提议道。
众人自然依从。
杨老夫人就扶着钟姨娘的肩膀起身,与纪老太太一同往又里面去了。纪家这边,是纪晓芸带着两个丫头跟着进去服侍。
外面这里,便是杨大太太、杨二太太带着人,招待纪二太太、姚氏等人。纪大太太和纪大奶奶都是杨家的姑奶奶,自然更加随意。
杨翩翩则请了纪晓棠出来,说是要带她到园子里逛一逛。
杨府花园占地颇大,也颇多奇花异木,清泉怪石,虽是寒冬时节,也有些可看之处,尤其是花园一角的梅林,在京城中也很是有名。
杨翩翩就带了纪晓棠来赏梅。
“……只下了一场雪,祖父吩咐了人,不准将雪扫了,一直留着,虽不如往年,也好能入眼。”杨翩翩一边慢慢地走,一面告诉纪晓棠。
梅林中疏影横斜,映着白雪,意境颇佳。
纪晓棠微笑点头,她看的出来。这梅林中的雪不仅没有扫过,应该还将别处的雪都移到了这里。梅林中的景色,半是天然,半是人为。且人为的很jīng巧。
可以看的出来,主人是相当风雅的人。
慢慢走着,梅林中前面就出现一座小小的山丘,山丘上一座绿瓦红栏杆的小亭子。
从山丘下往山上是一条青石小径,小径边每隔几步都有人服侍。显然,山上凉亭中此刻正有人在。
纪晓棠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此刻她已经能看到,山脚下,带着一众从人站着的人,正是杨玄让。
杨翩翩带她往梅林中来,不只是为了赏梅,还是为了让她再见见杨玄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