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做的其实有限。”看着祁佑年殷切的目标,纪晓棠却说道。她并不是谦虚,是真的这么想。如果她那时候能知道的更多些,现在能记得更多些,就好了。
蜀中之战的话题太多,两人都很珍惜见面的时间,略略提过祁佑年就转到目前他最关切的事qíng上来。
“长宁往你这来之前,曾经到威武侯府找过我。”
“长宁说了。”但是具体qíng况,却没提。长宁当时的关注点,都在担心自己成了笑柄,纪晓棠也在笑她。
“长宁问我,愿不愿意娶她。”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长宁对祁佑年的心意,在那一次祁佑年回京奔丧的时候,就已经表露的很明显了,之后,也是越来越外露,这才致使宫里的帝后甚至朝廷的文武都认定了祁佑年是长宁的驸马。
然而,问祁佑年愿不愿意娶她,这还是第一次。
即便大胆妄为如长宁,当着祁佑年的面问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到了极限了。
“阿佑,你怎么说?”
祁佑年给长宁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坦率。
长宁却不肯死心。追问祁佑年心中是否有了人,那个人是谁。
祁佑年当时非常想回答是的,他的心里是早就有了人,而那个人就是纪晓棠。但是他理智尚在。如果纪晓棠不拦着他,他一回来就会在殿上请旨赐婚。
但是没有求的赐婚之前,在他没有把握能够护住纪晓棠和整个纪家之前,他不能将纪晓棠的名字告诉给长宁。
因为他知道那样做的结果,会将纪晓棠推入死地。
但是祁佑年也没有对长宁说谎。他的回答。就是沉默。
长宁对别人都有办法,唯独对祁佑年没办法。
因为祁佑年不说话,她又想起王娇儿和江妙儿告诉她的那些话,更加相信祁佑年和纪晓棠相好,因此就抛下了祁佑年,气冲冲地往馨华堂来找纪晓棠。
“我并不是不能对长宁虚以委蛇,而是我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道关。”不能将他和纪晓棠的感qíngbào露于阳光下,在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隐痛。要说自己没有心上人,在他来说就是对纪晓棠不住,是辜负了纪晓棠。
“阿佑。你这是何苦。”纪晓棠听的怦然心动,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晓棠,这件事,你不要再劝我。”这是祁佑年在这件事上的底线。
纪晓棠知道,祁佑年并不是一意孤行的人,然而他一旦心中认定了什么,却也很难让他改变。
祁佑年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大家就都会知道他有心上人了。到时候。除非祁佑年胡乱拿谁来当挡箭牌,否则,他和纪晓棠的感qíng很快就会bào露。
虽然这样,纪晓棠真的并没有劝祁佑年。
两人低低的声音说着话。祁佑年偶然抬头,就看到了书房临窗上那盆兰花。
祁佑年眉头微微皱了皱,随即就收回了视线,也没有问纪晓棠。
纪晓棠却看见了祁佑年的动作。
“那是肃王爷赠送的,放在这里,由爹爹照看着。”
“我都知道了。”祁佑年点头。表示他回到京城,已经听到了有关秦震、秦霖和纪晓棠之间的传闻。
“晓棠,一个月之后,宫里就要选女官。你也会进宫,那时候……”祁佑年要跟纪晓棠商量出一个章程来,到时候如何成就两人的亲事。
祁佑年也知道,纪晓棠一旦进宫,不是被封为妃子,也一定会被指婚给人。他们只有那一次的机会。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纪晓棠微微露出苦笑。“咱们得先解决了眼下的这桩旧案。”
一旦旧案解决,朝堂的形势肯定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到时候他们才好见机行~事。
而在那之前,不仅是纪晓棠,就是秦震和祁佑年也有危险。
谁知道舞弊案背后的黑手,还有谢氏反贼的残余势力,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咱们大家都要十分小心。我会以四哥的名义,安排些人手来馨华堂守卫。”祁佑年告诉纪晓棠。
他本来就有这种打算,今天长宁带人闯进妍华堂,更让他生出急迫的危机感来。
“好。”纪晓棠并没有拒绝,虽然身在京城,她并没有忘记清远那一夜的惨景。
两人正在说话,纪二太太就打发了大丫头香糙过来,说是准备了酒席,要留祁佑年和韩克让在景华堂用膳。
“很久没吃晓棠家的酒席了,晓棠是将原来厨房的大师傅也带了来是不是?”祁佑年笑着说道。虽然有长宁虎视眈眈,但是祁佑年也不打算避忌,他希望能够尽量在纪晓棠身边多留些时候。
“那两个擅长做淮扬菜的都带来了。我娘记得你爱吃什么,肯定都给你准备好了。”纪晓棠就笑。
“那我就不客气了。”
纪晓棠就打发了香糙去回话,一面站起身要带祁佑年去见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
两人刚走出书房,就见书童琦儿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琦儿见到纪晓棠和祁佑年,忙就行礼。
“你从前头来?什么事,这样急?”纪晓棠就问。
“安王爷打发了人,说是犯人那边问出了口供,要祁将军和韩大人快些回去。”琦儿回答。
“这么快就问出了口供!”祁佑年略微吃惊。
然而这是当前最要紧的事,祁佑年只能和韩克让告辞离开了馨华堂。纪二老爷自然也随同前去。
景华堂,纪晓棠和纪二太太面对着满满一桌酒席。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特意吩咐做了许多阿佑爱吃的菜呢。”纪二太太有些遗憾地道。
“正经事要紧。……大家都在京城。以后,总有机会的。”纪晓棠就说道。
“话是这样说,我看却未必。”纪二太太却不这样认为,“这里可不比在清远那般自在了。”
纪晓棠不语。
一桌子饭菜。自然不能làng费了,纪晓棠gān脆吩咐下去,就将酒席都摆到了纪老太太的萱华堂。
“再留一留,万一一会你爹爹带阿佑他们回来……”
“他们绝不会这么早回来的。”纪晓棠却很笃定。
问出了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是最难的。
这一夜。京城中注定要有许多人失眠。
转天,就是风起云涌。
大朝会上,两位御史上本弹劾了几位朝中重臣,其中就包括了杨阁老、户部尚书郑勉,弹劾他们广聚田宅,与民争利,且有贪赃枉法之嫌。
隆庆帝吃了一惊,本想轻描淡写,将这件事就此揭过去,然而两位御史却丝毫不肯放松。紧接着又有朝臣说话。隆庆帝不得不接了两位御史的奏本,并说要着人调查。
御使大夫们的职责,就是弹劾人。只是隆庆帝在位,他体弱多病,xing子淡漠,大权旁落于韩太后手中,所以御史们也大都偃旗息鼓,偶尔出来奏上一本意思意思,却也不会跟隆庆帝争竞。
像今天这样的qíng况,虽然少见。但计较起来却也并不稀奇。
然而,很多人在这个时候还不知道,正是这两封看似无足轻重的奏本,掀开了隆庆朝最严酷的一次争斗。
到了下朝的时候。纪二老爷还没有回来,只先打发人来跟纪老太太和纪二太太禀报,原来下朝之后,纪二老爷和纪大老爷都被杨阁老给请到阁老府上去了。
这对于纪大老爷来说是件平常事。
杨阁老也经常邀请纪二老爷,纪二老爷却因为近来越发忙碌的缘故,并不常去。
这一次。想来是杨阁老邀请的极为诚挚。
直到天色傍晚,纪大老爷和纪二老爷才联袂归来。
大家已经从纪晓慕那里知道了杨阁老被弹劾的事,纪大太太、纪晓莲几个都很担心,一见纪大老爷回来了,忙就询问。
纪大老爷说的轻描淡写。
“不过是御史大人们牙齿痒了,随便拣出几个人来磨磨牙罢了。”
“御史们的脾气,我也知道。可是往常,他们谁敢说父亲半个不字。”纪大太太却不以为然,她潜意识总觉得,事qíng要不妙。
不得不说,女人家的潜意识,有时候是非常准的。
“谁都有第一次。”纪大老爷却说,就比如说他也曾经被御史弹劾过,罪名就是不孝了。“这是他们闲的,老师说了,不必放在心上。”
纪大太太虽然心中依旧不安,但纪大老爷如此说,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打发了纪大太太和纪晓莲几个,纪大老爷独自到小书房中坐了。周围没了别的人,纪大老爷脸上那种浑不在意的表qíng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若是平时,御史们弹劾杨阁老或许还不算什么大事,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人不能不多想。
回想着这些天杨阁老在他面前的言行,纪大老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对杨阁老言听计从,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没有自己的想法。
“那件事,真的是老师做的?不知道他这一次能不能逃的过去。”杨阁老逃不逃得过去,直接关系到他。
杨阁老屹立不倒,他可以继续依仗这位座师兼岳父,可万一如果杨阁老这次倒了,毕竟对方可是一位王爷,还有一位风头正健的小侯爷大将军,那么他势必会被连累。
“老师应该不会倒……”
正当纪大老爷还在猜测,甚至就要拿出guī甲来卜卦的时候。景华堂,纪晓棠和纪二老爷也正在议论这件事。
只是,父女两人讨论的侧重点显然与纪大老爷的不同。
纪晓棠在问纪二老爷,杨阁老都向他打探了什么消息。自从祁佑年会来。秦震开始调查科场舞弊案,而纪二老爷也参与其中,杨阁老就对纪二老爷表现出了更多的关切。
每次有机会请纪二老爷到阁老府去,杨阁老都会巧妙地打听查案的进程。纪二老爷自然也说了一部分。
即便不从纪二老爷这里,杨阁老也能从其他的渠道获得消息。
而且。还有一个纪大老爷。
“爹爹,依你看,大伯父陷的有多深?”书房中再无外人,所以纪晓棠问道。
纪大老爷也曾频繁向纪二老爷打探消息,一部分是出于他自己的目的,另外一部分,显然是受杨阁老所托。
“我看他陷的很深。”纪二老爷叹气。
“我明白爹爹的意思。”纪大老爷心里头应该是陷的很深,但是实质上……“杨阁老应该从来就没信任过他,也不会将秘密透露给他。”
对于这一点,纪二老爷也是赞同的。
“好在如此。”
“今天下朝。杨阁老特意等在门口,叫了爹爹和大伯父去,我看,他是察觉了什么,有些坐不住了。”纪晓棠缓缓地说道。
两位御史的弹劾,而且弹劾的名目也不切中要害,在杨阁老来说应该是件微小的事。真正让杨阁老着急坐不住的,是另外一件事。
王娇儿和江妙儿落入了秦震的手中。
这件事,秦震秘而不宣,然而别人不知道。杨阁老却不会不知道。
王娇儿和江妙儿的口供,直指杨阁老。
两人当然并不认识杨阁老,据她们说,和她们接触的是个非常漂亮。却并不年轻的女人。
通过两人的描述,加上秦震手中掌握的线索,可以肯定,那个女人就是杨阁老的宠妾钟姨娘。而钟姨娘曾经带她们两个去见过一个人,那人隔着帘子与她们说话,她们并没有看清那人的模样。
然而这一点也可以肯定。那人正是杨阁老本人。
王娇儿和江妙儿能在最恰当的时机见到长宁,也是杨阁老的手笔。
而王娇儿和江妙儿之所以能从千里之外平平安安地到了京城,还做了官jì,这背后是有谢氏反贼的残余势力在安排布置。
至此,谢氏反贼已经与杨阁老有了关联。
继续追查,还不仅仅是关联的问题。
江妙儿在躲藏期间,曾经听到反贼之间说话,几次提到破军。
送王娇儿和江妙儿进京,就是让她们在破军的安排下,实施复仇计划。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跟纪家纪晓棠是家仇,同时谢氏反贼一伙也早就将纪家和纪晓棠恨之入骨了。
纪晓棠、秦震和祁佑年曾经做过的大胆推测,杨阁老就是隐藏至深的破军,得到了进一步的证实。
而秦震众人调查隆庆初年的科场舞弊案,其中也有杨阁老的影子。他们已经能初步断定,当初正是杨阁老策划了这一次的舞弊案。
隆庆初年,杨阁老并不是顾命大臣,当时大行皇帝给隆庆帝留下的三位辅臣分别是韩颐,鲁邑人和谢亭章。
其中,韩颐是韩老阁老的长子,也是韩太后和贵妃太的兄长,隆庆帝秦霂和安王秦震的舅父,谢亭章则是大秦建国以来至今为止唯一的一位六元,人称谢六元,一路从翰林院上来,替皇帝起糙诏书,最后入阁成为辅臣。
还有一位鲁邑人,也是状元出身,个xing忠直,才华与影响并不亚于另外两位阁老,且在三人之间,与大行皇帝私jiāo最好的不是国舅韩颐,而是这位鲁阁老。
当时大行皇帝突然驾崩,多亏得这三位阁老辅佐,朝廷才在一片平静之中,迎了新君坐上帝位。
隆庆帝为大行皇帝国丧过后,改年号为隆庆,大赦天下,开设恩科。
没错,隆庆初年的会试是恩科。
这次恩科的主考,由隆庆帝钦点,正是鲁邑人。另外还有四位同考官,其中一位,正是当时的礼部尚书杨庭宇,也就是如今的杨阁老。
第四十八章 步步紧bī
鲁邑人与杨庭宇是师生,同时也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之后,舞弊案爆发出来,鲁邑人获罪,杨庭宇却从此青云直上,代替鲁邑人,进入内阁。
从现在查出来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正是杨阁老陷害了鲁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