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太后确实是老了,虽然jīng心保养了这么多年,模样看着比同龄的妇人都要年轻很多,但是接连~发生的事qíng,还是严重地打击到了她。
韩太后是身体正在走向腐朽,正如同她心中所转着的念头一般。
纪晓棠和杨翩翩扶着韩太后走进书房,在书案后的榻上坐了下来。
韩太后就挥了挥手,将书房中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杨翩翩和纪晓棠。
杨翩翩往旁边退了几步站定,韩太后则没有放开纪晓棠的手,示意纪晓棠在她的身边坐下。
韩太后身边的绣墩是可以坐的,然而韩太后的这张贵妃榻……
这可并不是普通的chuáng榻,自从隆庆帝登基,韩太后掌权,几乎所有的天下大事,都是韩太后坐在这张榻上决定的。相比起金銮殿上的那张龙椅,在隆庆一朝,韩太后的这张贵妃榻才是真正的权力中心。
这张榻。历来是韩太后独坐,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这个荣幸,能够和韩太后同坐在这张榻上。
现在,韩太后要纪晓棠与她同坐这张榻,纪晓棠并不认为这是韩太后无意为之。
纪晓棠站着没动。
一边的杨翩翩微微抬起眼睑,意味深长地看了纪晓棠一眼。这次的目光中除了恶意,还带了嘲笑的意味。
杨翩翩的样子。似乎是打算要看纪晓棠的笑话。
纪晓棠并没有转身。看不到杨翩翩的表qíng,但杨翩翩的恶意似乎已经化成了实质,让她即便不转身去看。也能有隐约感觉得到。
纪晓棠不肯坐韩太后的榻。
“晓棠,你是个小心的孩子。”韩太后却没有放开纪晓棠的手,“你知道这榻不是谁都能坐的,不过他们别人坐不得。你却坐的。”
“这普通的人家,做长辈的一辈子积攒下些东西来。等老了难道还能带到土里去?自然都是留给晚生后辈的。我这些东西,也要留给人。”
“天家与普通人家自然不同,我要留给后辈的东西也不一样……”
说到这里,韩太后就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纪晓棠。
“母后……”
“晓棠,你坐下,你这么站着。我总要抬头看你,这可不是你在孝顺我了。孝顺孝顺。这么点儿小事,你难道就不能顺从了我?”韩太后拉了拉纪晓棠的手,然后就放开了,只是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子。
韩太后这显然是让纪晓棠自己选择。
而从她方才的那些话里,纪晓棠也听明白了,韩太后让她选择的,绝不是简单地是否要在这张榻上坐下来,还有这张榻所代表的权力。
纪晓棠依旧站着没动,韩太后也停住了话头,只要纪晓棠不坐下来,她就不会继续往下说。
纪晓棠想了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眉目之间更加舒展,竟缓缓地在韩太后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自然是要听母后的话。母后有所赐,我不敢推辞。”纪晓棠笑着说道。
“好,好!”韩太后连说了两个好字,目光更加深沉地落在纪晓棠的脸上。
“我老了,越来越不中用。陛下膝下空虚,这宫中也太寂寥了一些。陛下的身子骨,我瞒着别人,却不会瞒着你和震儿……”
“陛下很中意煊儿,我也很喜欢煊儿。我待你如亲女,煊儿是你亲生,我看煊儿越发亲近。……我和陛下所有的好东西,这整个天下……不给我们喜欢的人,难道还留给别的什么人吗?”
此刻屋中只有杨翩翩和纪晓棠。若是有别人在场,此刻听了韩太后的话,只怕早就大惊失色。这可并不是平常的老人家在谈她身后家产怎么分配,韩太后说的是天下,是江山社稷。
这分明是在向纪晓棠表明,韩太后想要将煊儿继承隆庆帝的帝位。
不过,这屋中并没有别人。
杨翩翩完全是一个合格的宫女,不管韩太后说什么,只要没有吩咐她,她都是垂手而立,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而纪晓棠……
本来应该非常激动的纪晓棠,却表现的十分淡定,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qíng的变化。
当然这只是表面,纪晓棠的心中并不平静。
韩太后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纪晓棠,看纪晓棠这样平静的模样,似乎就有些不满。
“晓棠,这些,全部这些,以后都是你们的,是你和震儿还有煊儿的。”韩太后加重了语气,又说了一句。
“多谢母后厚爱,母后的东西,要给我们,我们自然领受。不给我们,我们也不争。只要母后高兴,其余的都是小事。”纪晓棠的目光微微流转,似乎是寻思了一会,才笑着说道。
纪晓棠这细微的表qíng变化,就都落在了韩太后的眼睛里。
韩太后非常满意。
韩太后自认为是了解纪晓棠的。纪晓棠虽然年纪还轻,但却有很深的城府,完全能够做到喜行不露于色。然而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纪晓棠还是不能不心动的。
这样清淡的表示,在纪晓棠已经是非常难得。
纪晓棠被她打动了。
纪晓棠当然会被她打动,这可是江山社稷,是这天下至高的地位和权力。韩太后面带微笑,心底里却散发着寒气。
纪晓棠一直欺骗了她,正是因为纪晓棠,长宁才会被祁佑年拒绝,不得不往北蛮和亲,也正是因为纪晓棠,长宁想要回到中原不成,却血染镇山关外。
韩太后并不认为长宁是真的想要带北蛮人入侵中原。她认为,长宁是跟北蛮人耍的花招,目的不过是想要蛮人送她到镇山关,她可以从镇山关返回京城,回到她的身边。
长宁到镇山关,想要投奔的还是祁佑年。
在知道了长宁真正的死因之后,韩太后曾经反复读了祁佑年送来的那封战报。战报中并没有丝毫的破绽,但这并不能说服韩太后。
韩太后的心中,另描绘了一番长宁身死乱军之中的场景。
以长宁的xingqíng,在与镇山关的守军遭遇之后,一定会向守军表明身份。可双方还是打了起来,而且战况十分惨烈。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镇山关的守军根本就没有理会长宁。
他们根本就不顾长宁的死活,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担心会杀死长宁?
甚至,他们就是要杀死长宁。
守军绝没有这样大的胆量,有这个胆量的,只有祁佑年。
祁佑年为什么要杀长宁?
祁佑年并不是个心狠的人,他就算是不喜欢长宁,不愿意娶长宁为妻,但他与长宁还是表兄妹,有自小在一处的感qíng。
能让祁佑年毫不手软杀死长宁的,只有纪晓棠。
祁佑年是为了纪晓棠才杀了长宁的。因为只要长宁回到中原,就会找纪晓棠的麻烦,纪晓棠将永无宁日。祁佑年或许还记恨了长宁。
因为长宁曾经对纪晓棠不利。
就在这许多的日日夜夜,韩太后的心思百转,最后都终结到一个结论上头,纪晓棠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要报复纪晓棠,狠狠地报复。
夺走纪晓棠的一切,让纪晓棠和她一样,不,是比她更加痛苦。
然而,要报复纪晓棠却并不容易,虽然她可以下令杀了纪晓棠,甚至可以传下话去,就会有人暗中取了纪晓棠的xing命,可她却认为那样做是便宜了纪晓棠。
杀纪晓棠容易,要让纪晓棠比她更痛苦却难。
她日思夜想,还是找到了报复纪晓棠最好的方式。
纪晓棠虽然表面淡泊,但实质上却和她是同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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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 冬月
韩太后认为,纪晓棠已经明白了她的暗示,而且也动了心,上了钩。在这一点上,她非常自信。就算纪晓棠真的淡泊,看淡了一切,但是在这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却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且,纪晓棠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煊儿考虑。
韩太后知道,很多女人她们自己或者没有什么yù求,然而却想为她们的儿女得到这天大最好的一切。为了她们的儿女,她们什么事qíng都能做得出来。
纪晓棠显然还是一个很有母爱的女人,这是纪晓棠第一次带着煊儿jīng工,她看纪晓棠看煊儿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了。
韩太后自以为得计,说话的语气就更加亲切了。
“……这天下并不太平,内忧外患,晓棠,咱们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煊儿……”韩太后跟纪晓棠谈了半晌这天下的形势,着重讲了大秦所面临的种种困境,颇为推心置腹。
“震儿和你感qíng好,这些事qíng平常一定也跟你提起过。”最后,韩太后又说了一句。
在纪晓棠看来,韩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是另有目的的。因此,这句话,也就带了试探的意味。
“王爷是偶尔跟我说些他手里办的差事,不过王爷怎么能跟母后比,母后看事qíng,自然比王爷看的更加深远,更加透彻。”
好话谁都是爱听的,所以纪晓棠每次到了韩太后的身边,都会挑拣着好听的说。即便这样不能真正讨好了韩太后,对她却没有任何的损失。
“晓棠啊,你就是嘴甜,最会讨我开心。”韩太后笑吟吟地。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纪晓棠笑。
韩太后又呵呵地笑了一阵。才慢慢收敛了笑容,她伸手到书案上,取了几份奏折递给纪晓棠。
“母后……”纪晓棠没有接。
这奏折可不是每个人都看得的。
“你尽管看看,无妨的。我给你看的,谁又能说些什么。”韩太后却执意将奏折递给了纪晓棠,然后又道,“你好好看看。我还要听听你的意见。”
韩太后示意纪晓棠尽管看奏折。
纪晓棠知道韩太后此举必定有目的。也就接了奏折,一份份地看起来。
纪晓棠的脸色慢慢地变了,双眉也微微地皱了起来。
韩太后打量着纪晓棠的眼色。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等纪晓棠将奏折都看完了,脸色已经有些发白,一双手也微微颤抖。纪晓棠将奏折重新放回到书案上。
“母后……”纪晓棠抬眼看着韩太后。
“晓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韩太后问纪晓棠。
“顺义伯他……心智不过八~九岁的孩童,这辈子都不会好了。养着他。对大秦只有利,没有害。”
韩太后给纪晓棠看的奏折,都是官员弹劾顺义伯,建议韩太后将顺义伯斩糙除根。看来韩太后虽然驳回了一些官员的奏折。可是并没有完全阻止这件事。
“晓棠,”韩太后语重心长,“这江山社稷。可不是普通百姓的田园房舍,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知道你自幼跟随你父亲熟读经史。这个道理,你不是真的不懂吧?”
“母后,顺义伯他,还是我姐姐的夫君。”
韩太后的鼻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冷哼。
如果顺义伯不是娶了纪晓芸,她要斩糙除根,何须这么麻烦地还要将纪晓棠叫来,让纪晓棠来“决定”顺义伯的生死。
顺义伯终究会死,折磨纪晓棠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没错,她要让纪晓棠在权力和亲qíng之间选择,在自己的安全和权力与至亲的人之间进行选择。正如当初北蛮要长宁和亲,她所要做出的选择那样。
纪晓棠和她是一类人,却又不完全相同。她早就知道,纪晓棠非常重感qíng,尤其是对自己的家人感qíng非常深厚。
伤害纪晓棠的家人,比伤害纪晓棠本身更能够让纪晓棠痛苦。
想到这里,韩太后几乎忍不住发笑。
当初她要报复纪家,想将纪晓芸远嫁的时候,就是中了纪晓棠的圈套,将纪晓芸许配给顺义伯,不仅遂了纪晓芸的心意,还让纪家与顺义伯结了亲。纪家和纪晓芸不仅没有因为这件事痛苦,反而过的其乐融融。
现在,韩太后要让纪晓棠作法自毙,最终落在自己设置下的圈套中。
纪晓棠现在是不是非常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设计让纪晓芸嫁给顺义伯?!
韩太后盯着纪晓棠,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她不愿意放过纪晓棠任何一丝一毫的表qíng变化,纪晓棠痛苦,她才会快乐、高兴起来。
纪晓棠确实面露痛苦之色。
“晓棠,你一定听过一句话,叫做大义灭亲。”韩太后缓缓地诱导着纪晓棠,“你为的是这江山社稷,为的是大秦的百姓。还有煊儿,为了煊儿,晓棠,你应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纪晓棠微微垂着眼睑,韩太后只看到她脸上的痛苦之色,却看不到她目光中的冷意。
在纪晓棠的耳朵里,韩太后的声音仿佛是毒舌吐信。这样场景,她曾经经历过一次,且至今没有忘怀。当初就是在这慈宁宫中,韩太后曾经给过她选择的权力。
是选择嫁给秦震,还是选择嫁给秦霖。
那不过是韩太后猫捉老鼠的把戏,根本不是给了她什么选择的权力。
她根本没得选择。
正如这次一样。
不论她怎么说,就算是她现在跪下来,哭着央求韩太后,让她放过谢怀瑾和纪晓芸,韩太后也根本不会答应。如果她那样做,不过是为韩太后添加了笑料,让韩太后更加得意罢了。
她一直尽力保护谢怀瑾,可事qíng的发展。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地步。
韩太后用心之毒,几乎是纪晓棠平生所见之罪。
韩太后要让她背上杀害亲人的罪名,而且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儿子杀害自己的姐姐,和qíng同手足的童年玩伴。
这就是韩太后的报复了。
“母后希望我怎么选?”纪晓棠抬起眼睑,直视韩太后的眼睛,清晰地问道。
“晓棠。不是我要你怎么选。而是你自己想怎么选?”韩太后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