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说了几个好字,纪老太太的身子一软,就躺到了炕上,合上两眼,再也没有了气息,不过,老人家的面容却安详极了,嘴角还挂着笑意。
纪老太太是含笑而死的。
屋子里顿时哭声一片。
萱华堂上下一片缟素,为纪老太太大办丧事。
纪晓棠没法子在馨华堂留宿,只有每天早来完走,极尽孝道。办丧期间,大家的心qíng都极哀伤,其中又以纪三老爷最为伤心。
那么刚qiáng的一个人,却在纪老太太的灵前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每天的饭食也不大吃了,不过短短几天的工夫,整个人就瘦了一圈。
大家看着都觉得不是事,但是谁去劝都没有什么成效,最后还是得请纪晓棠出面。
纪晓棠自己也不好受,但还是要安慰纪三老爷。
“小叔,你为纪家做了这么多的事,祖母都知道。你有了今天的成就,光耀门楣,超出了祖母和祖父的预期,这就是对祖母最大的孝道了。”
纪晓棠知道,纪三老爷心中有一个疙瘩,就是觉得他没有好好孝敬纪老太太。
“晓棠,你说,老太太怎么说走就走了。”不愿意跟别人说话,但是纪晓棠在跟前qíng况就不一样了。纪三老爷跟纪晓棠哭。“我这好容易回来,打算从此之后就留在她老人家跟前,好好地尽尽孝道。可是,老太太竟不给我这个机会。”
“祖母怎么没给你机会啊,祖母给了你机会的。”纪晓棠见纪三老爷哭的可怜,就抬起手来,在他的后背轻轻拍着。
如果长生和煊儿在跟前,一定会觉得非常熟悉。纪晓棠的这个动作,可不就是安抚他们的时候经常做的吗。
“祖母就是等小叔回来,才多活了这半年啊。”
纪老太太心中最牵挂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就是纪三老爷。纪三老爷没有娶妻,没有儿女,这是她的一桩心病。
纪三老爷这次回来,不仅成了家,还有了儿女,这就达成了纪老太太最大的心愿。
或许纪老太太去年生病的时候,就到了寿数,不过是因为心中牵挂着纪三老爷,所以才qiáng撑了过来。
如今,纪老太太心中再没有了牵挂的事,终于可以合上眼睛,安安乐乐地走,到九泉之下去跟纪老太爷相会了。
“祖母是笑着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候,小叔就在祖母跟前。”让纪老太太毫无牵挂,毫无遗憾地走,就是纪三老爷,纪家人最大的孝道。
纪三老爷抽搭了一下,明显心qíng是好了一些。
纪晓棠的话,总能说到他的心坎上。
“小叔,你快去找面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模样了。若是祖母有知,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要被吓到。而且,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怎么心疼呢。”
在父母过世之后,作为儿女对于父母最大的孝道,就无过于自己活的好好的,让父母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
“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纪三老爷看着纪晓棠,问道。
“很难看。”纪晓棠一点儿也没客气,“昨天煊儿远远地看见你,都被吓到了。小叔,你也不想让祖母觉得你丢脸吧。”
纪家三兄弟,纪大老爷长的最为端正,纪二老爷是俊逸,而纪三老爷却可以称得上是漂亮。
纪老太太特别溺爱纪三老爷,和他的样貌未尝没有关系。纪老太太喜欢打扮的清清慡慡、漂漂亮亮的小儿子。
“嗯,晓棠你替我在这守一会,我去洗把脸。”纪三老爷想了想,就跟纪晓棠商量。
“小叔你想明白了最好,快去吧。”纪三老爷不仅需要洗脸,还需要刮胡子,他还得吃东西,这些,服侍的人早就给他准备好了。
纪三老爷就要往后面去,走了两步,却又转了回来。
“晓棠,你悄悄告诉小叔,你最后跟你祖母说了什么?”纪三老爷左右瞧了瞧,见没有外人,就压低了声音问纪晓棠。
“没说什么。”纪晓棠斩钉截铁。
纪三老爷打量了纪晓棠半晌,就明白了,无论他怎么问,纪晓棠都不会说的。
“嘿,别人猜不到,我却能猜到。晓棠,我只问你,你跟老太太说的,是不是真的,不是哄老太太的?”纪三老爷琢磨了一会,就又问。
纪晓棠看着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了解纪老太太,也了解她,别人猜不出,纪三老爷确实能猜的出。
“是真话。”纪晓棠也没啰嗦。
“好。”纪三老爷的眼睛就亮了,“我明白了。”
随即,也不用纪晓棠再催促,纪三老爷就飞快地往后面去了。
等他再回来,已经是满身清慡利落,又是那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洒脱不羁的纪三老爷了。
……
等办完了丧事,纪老太太的灵柩就被送出城外,寄放在了城南二十里的一处尼姑庵中,等待日后送回清远祖坟安葬。
与其同时,北边的战局也终于明朗了起来。
第一六四章 重逢
经过数月之久的拉锯战,祁佑年在镇山关外三十里的鹰愁涧设伏,大拜北蛮联合大军,并乘胜追击,直入糙原腹地,俘虏了北蛮王达达尔。
北蛮人溃不成军,彻底臣服,愿意永世为大秦的属国。
消息传入京城,朝廷上下几乎都沸腾了。就是在之前大秦武力最为鼎盛的时期,与北蛮之间也不过是做到了相安无事而已,如今在内外困顿之时,却能将北蛮打的臣服了。
祁佑年顿时就成了人们口中传颂的人物,战神之称名至实归。
祁佑年送回捷报的同时,还向韩太后和隆庆帝请旨,说是想要继续带兵深入,彻底平定北蛮以及西域诸部落,让这些蛮人都彻底臣服大秦,进一步扩大大秦的版图。
北蛮和西域虽然人烟稀少,但是幅员辽阔,且地理复杂,要完成这样的事业,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的。
没人认为祁佑年这样只是为了讨好韩太后和隆庆帝的说说而已,大家都相信,祁佑年是认真的,他是真的准备余生都在战场上度过,不打算回京城了。
可是也没人能够否认,祁佑年的计划是宏伟且吸引人的。
不过,韩太后和隆庆帝在这个问题上都没有任何的犹豫。韩太后在接到祁佑年的奏折之后,立刻就派人往镇山关传旨,让祁佑年即刻收兵。
韩太后给祁佑年安排的任务非常简单,他不是俘虏了北蛮王吗。韩太后告诉祁佑年,不用押送北蛮王进京,祁佑年就是大秦帝后的全权代表,让北蛮王写下降书拜表,发誓用世为臣就可以了。
韩太后还命令祁佑年,完成这件事之后,就立刻进京。至于一切后续事宜,以及镇山关以后的镇守,则由威武候爷负责。
韩太后在往镇山关传旨的同时。又召见了威武侯爷。
威武侯爷一直请旨,想要回到镇山关去镇守。如今韩太后就如了他的心意,让他与祁佑年换防。
威武侯爷去守镇山关,处理与北蛮的一应后续事宜。而祁佑年则被调回京城来,接受封赏,并代替威武侯爷掌管京城外的五营大军。
韩太后给祁佑年下的是加急的旨意,召见了威武侯爷之后,也立刻就将威武侯爷送出了京城。
她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祁佑年。
这天秦震从大朝会上下来。回到煕chūn堂,就跟纪晓棠说了这件事。
“……威武候走的太匆忙,据说随身就带了一个包袱,许多东西还得侯府随后派人送过去,想要带着煊儿和荧儿给他践行,都不能够……”秦震说着话的时候,眉头就微微地皱了起来。
“奇怪。”纪晓棠开口说道。
“什么奇怪?”秦震立刻就问。
“我是说,太后的决定很奇怪。”
“晓棠,你详细说说。”秦震对纪晓棠的说法,显然非常感兴趣。
“太后不许阿佑大军深入。去彻底征服什么西域和北蛮诸部落,这个我能理解。”纪晓棠娓娓道来。
即便祁佑年在奏折中表明,他带兵深入,粮糙都会自己筹集,不会让朝廷花费大笔的银子,但是祁佑年北征还是会牵扯到方方面面,而且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大秦已经有了广阔的领土,而且物产丰富,自来就没有将北面的蛮荒之地看在眼睛里。就算是北蛮自动归降,朝廷上下还会嫌弃那块地方太差,且居民野蛮未开化,不好派人管理。朝廷也不会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说白了,朝廷上下都对那块地方不敢兴趣,蛮人只要不进犯中原,他们爱在那块地盘上做什么就做什么,大秦根本就懒得管。
而对于韩太后要征召祁佑年回京城,进行封赏。纪晓棠也能理解。
她感觉奇怪的是,韩太后征召祁佑年会征召的这么急。
“我可不相信她是因为想念阿佑,所以才这么急着要见到阿佑。”韩太后急着征召祁佑年入京,必有其他的打算。
“应该是觉得外患已除,想要消除内忧了吧。”秦震就笑道。
纪晓棠抬眼看了看秦震,果然,秦震也已经想到了。
“是啊,陛下的身子,只怕坚持不了多久了。她不能不急。”
夫妻俩相视一笑,默契于心。
“阿佑要回来了,几年分别,我还真想快点儿见到他。”最后,秦震笑着说了一句。
秦震想要见到祁佑年,祁佑年却未必就想见他,即便是见了面,只怕祁佑年对秦震也没什么好脸色。当年的祁佑年就敢痛殴秦震,如今立了不世之功,被朝廷上下和大秦百姓视为战神,同时也被韩太后最为倚重,祁佑年见了秦震,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番qíng景了。
……
九月初三,祁佑年率领百名亲兵,一千jīng兵,返回京城。
朝野震动。
不过,祁佑年并没有带并进城,而是在离城三十里,就将一千jīng兵和众亲兵都打发去了五营,随身只带了四五名亲兵进城。
朝臣们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韩太后在金銮殿接见了祁佑年,就是隆庆帝也拖着病体到金銮殿上,亲自嘉奖了祁佑年几句。
祁佑年被加封为镇国公。
散朝之后,韩太后还将祁佑年召进慈宁宫去说了半天的话,之后韩太后又传出旨意,不仅让祁佑年统领京城外的五营兵马,还将巡城的皇城军都归入了祁佑年的麾下。
不过韩太后的旨意中说了这只是暂时的,是希望祁佑年能好好地训练一下皇城军,如果皇城军都有了镇山关jīng兵的战斗力,那么这座京城也就更加稳固安全了。
至于祁佑年带了jīng兵回京这件事,不论是韩太后还是隆庆帝,都是只字未提。
朝臣们这才恍然大悟。
祁佑年率领jīng兵回京,并非是傲慢,更不是有了什么不臣的想头,而应该是得了帝后的旨意。
这些jīng兵,是用来扩充五营兵马和加qiáng皇城军的战力的。
即便是最为迟钝的朝臣们心中也慢慢地有了些想法。
北边战事刚刚停歇,这京城中只怕又要平地起风~波了。
朝堂上下暗cháo汹涌。然而表面上却太平极了。
纪晓棠一直没有见到祁佑年,问起秦震来,秦震也只在朝堂上见过祁佑年几面,私下里……
“……倒是没有故意避着我。只是不肯搭理我罢了。”秦震苦笑。
说到祁佑年是否有什么变化,秦震的笑容就变得有些复杂。
“我说不好。晓棠,等你亲眼看见他,就知道了。”
显然,祁佑年的变化不小。
祁佑年不肯搭理秦震。也并没有闲人们所预料和期盼的那样,到安王府来见纪晓棠。不过,这也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祁佑年在外征战几年,依旧形单影只,身边连一个侍妾也没有。他回京不过数天,上门说亲的人几乎就踏破了威武侯府的门槛。
祁佑年为镇国公,韩太后另外赐了他国公的府邸,不过还需要收拾,而威武侯夫人秦氏也希望这个久别的儿子能在身边多留上些时日,最好还能在期间为祁佑年定一门亲事。
毕竟。偌大的国公府,如果没有一个女主人,那也很不像样子。
纪晓棠一直没有见到祁佑年,但是关于祁佑年的消息,她总能够第一时间知道。
十月十六,隆庆帝传出旨意,要见煊儿,本是该秦震带煊儿进宫,但偏在这个时候,秦震被韩太后派了差事。脱不开身,只得由纪晓棠领了煊儿往宫中来。
纪晓棠带着煊儿一进宫,首先就被领进了慈宁宫。看到大殿上容光焕发的韩太后,纪晓棠并没有丝毫的吃惊。
如今隆庆帝病重。很多以他名义颁下的旨意,其实都是韩太后的意思。
“……这些天太忙了,早就想召你们母子进宫来说说话,一直没有腾出空子来。”韩太后笑容满面地让纪晓棠坐下,一面却又嗔道,“你这孩子也是。难道还和我生分?我不召你进宫,你就不来。你也狠心,难道不该带煊儿来看看我。”
“……有祖母的孝在身,怕进宫来对母后和陛下不恭。也知道母后事忙,我又没什么事,怎么好来打搅,难道让母后为了陪我和煊儿,就耽搁了国家大事。”
“你啊,偏生的一张巧嘴,叫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韩太后笑了笑,就不再提纪晓棠没有进宫来看她的事了。
“煊儿似乎又长高了?”韩太后上下打量着煊儿,眼中的喜悦倒是不假。
“母后看出来了。”纪晓棠笑,“煊儿现在长的可快。”
“小孩子可不是长的快,几乎一天一个模样。”韩太后就让煊儿上前去,“让我好好看看。”
煊儿如今已经能走的很稳,纪晓棠就将他放到地上,一面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韩太后的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