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芸睡过去了。
纪老太太从纪晓芸身边慢慢地直起身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这会工夫,纪老太太看样子是真不轻松。
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方才都在看纪晓芸,现在两人的目光就都落在纪老太太的身上。两人的目光中都带着探寻。
纪老太太就叹了一口气,一面就吩咐人抬轿子来。
“我带晓芸坐轿回去。不能惊醒了她。她这个时候。必须得我在她身边。”纪老太太就道,“二老爷跟着我来吧。”
有些事qíng,纪老太太是再也无法逃避了。
纪二太太心中关心纪晓芸,就也要跟去。
纪老太太显然并不希望如此。
“二太太重身子,早点儿歇着吧。”
纪二太太只得答应,一面去看纪二老爷。
纪二老爷就对纪二太太点了点头。纪二太太心中的疑问,也正是他的疑问。他会向纪老太太问清楚的。
很快轿子就来了。一众人像运送易碎的宝贝一样将纪晓芸运了出去。
“晓棠……”纪二太太就向纪晓棠使了个眼色。
纪晓棠立刻会意,纪二太太是想让她也跟去,把事qíng给问清楚。
……
纪老太太的上房
纪晓芸终于被安置在了纪老太太的炕上。她睡的并不沉。纪老太太一直抓着她的手陪着她。一旦纪老太太松开了手,或是挪的远了些,纪晓芸就会惊醒,发出如小猫一样呜咽的声音。
“她更小的时候。得我陪她躺着才能安稳。”纪老太太轻声说道。
养大纪晓芸,纪老太太也付出了很多的心力。
纪二老爷坐在炕上。却没说话。他对纪老太太这样养纪晓芸的方式心中很不赞同,但是事到如今,只怕是说出来也没有益处了。
纪晓棠坐在纪二老爷的下手。纪老太太看见她跟了来,并没有赶她。
“老太太。晓芸这样……”纪二老爷还是问出了心中最关切的问题。
谁没哭过呢,可是像纪晓芸今天哭成这个样子,纪二老爷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似乎就不仅仅是爱哭的问题。而是……病。
纪二老爷不能不担心,更让他疑惑的是。纪老太太分明并不吃惊,而且应付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
纪老太太既然知道,为什么从来没跟他提起过。
纪二老爷这样问了出来,纪老太太自觉没法子再隐瞒下去了。
“晓芸这样,不是一回两回了。”纪老太太微微垂头。
第一次发现纪晓芸哭起来没完没了,而且会将自己哭得抽搐,两眼上翻,甚至口吐白沫,那还是纪晓芸很小的时候,应该是不满三岁。
至于那次纪晓芸是因为什么哭,纪老太太已经不大记得了。
有她的维护,没人会给纪晓芸受委屈。纪晓芸哭,只能是为了她的什么要求不能得到满足。
一旦要求不得满足,纪晓芸就会哭,似乎是自打会哭之后就这样了。
“吓死我了,……请了郎中来……”
郎中用针灸,改善了纪晓芸的症状,但是要纪晓芸止住泪,必须满足她的要求。
这样的事,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次、两次……
纪老太太再迟钝,也知道不好了。本来她就极为宠溺纪晓芸,为了让纪晓芸不在哭伤了自己,就越发的任纪晓芸予取予求。
等纪晓芸再大一些,这种qíng况终于好转,一年也不过发作一两次。
纪老太太却不再请郎中来。
“哄转了就好,总请郎中来,传出去说晓芸有病症,对晓芸不好。”纪老太太告诉纪二老爷。
“老太太怎么没告诉我知道?”纪二老爷也垂下头,以此掩去眼睛中流露出的qíng绪。
纪老太太没有立即回答。
这件事,不管纪老太太表面上如何,终究还是心虚的。
她抢着要养纪晓芸,结果却给纪晓芸养出这样的毛病来,不是说好不好向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jiāo代,而是这件事,会让她在纪二老爷和纪二太太面前势弱,削弱了她的底气。
这也是为什么她不肯让纪二太太跟来的缘故。
心里是这样想,但是纪老太太却无论如何不会这样说,哪怕面对的事儿子,媳妇并不在跟前。
“告诉你又能怎么样?”纪老太太就叹气,“不过平白让你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只管不要逆着她。万事多随顺她就没事了。”
“老太太,你管这叫没事了!”纪二老爷无法接受纪老太太的说辞。
“你、你这是怪罪我!”纪老太太心里虚,面上就越发的qiáng硬。
责怪纪老太太,那就是纪二老爷不孝。
“你们再外面自在,可知道我在家里养育晓芸多么辛苦!……不谢我也就算了,竟然、竟然……,让我的心寒……”
“老太太。儿子并不是怪老太太。”纪二老爷感觉头大。
纪老太太看了一眼纪二老爷。纪二老爷痛苦焦急的样子让她住了口。
“老太太若肯早些告诉我,寻个良医来,未必就治不好。”纪二老爷说道。
“如今你要请郎中?治得好治不好的。晓芸的名声怎么办。这一两年,晓芸就要说亲了。……况且,也并不要治,不是什么大事。咱们家的孩子。不过就是娇养些,大家伙都顺着她。就什么事都没有。”
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知道,跟纪老太太是掰扯不清这件事的。
这件事,他还需要好好的想一想。还得跟纪二太太商量。
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
“老太太,等晓芸醒了。老舅家的事还需要再问问晓芸。这不是小事,我实在担心晓芸的将来……”因为纪晓芸。顾家算计纪二老爷的事方才就被岔了开去。现在,纪二老爷又将这件事提了出来。
纪老太太叹气,头痛无比。
“哎,今天天晚了,我也累了。”纪老太太有气无力地道。
纪老太太这样,纪二老爷也无法,只得起身告辞。
等纪二老爷和纪晓棠离开之后,纪老太太似乎就有些支撑不住。
“这一个两个都不肯让我省心……”
知道了顾家发生的事qíng真相,纪老太太不能不恼怒、后怕。顾霞儿利用了纪晓芸,纪晓芸就那样傻乎乎的被利用了。
这还是算计纪二老爷,纪晓芸不会受伤。如果是别的人、别的事,纪晓芸被顾霞儿利用,会发生什么纪老太太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如果,她在顾家小跨院看到的那副qíng景里,顾霞儿被换成了纪晓芸……
纪老太太只觉得一把火直燃到头顶,嗓子眼却涌上来一丝腥甜……
……
江兴龙和顾霞儿的婚事如期进行,且排场十足,很成了清远县街头巷尾的谈资。有羡慕江家豪富的,也有贬斥江家没有礼法的,众说纷纭。
关于这门亲事,人们还不可避免地谈到另外一件事。
江兴龙和顾霞儿成亲,纪家却无一人出面。
纪老太太病了,而且据说病的还颇严重。纪家众人都忙着给纪老太太治病,在纪老太太跟前侍疾,没人参加婚宴,似乎也并不那么突兀。
当然,很多人并不这么想。
而纪老太太,也是真的病了。
而纪老太太这一病,原本就不打算去参加婚宴的纪二老爷和纪三老爷更不可能去婚宴上露面。
顾老舅曾经在婚宴前往纪家探病,纪老太太没有给他一点儿好脸色。顾老舅就知道是那天的事发,对于纪家无人参加婚宴也不敢再说什么。
至于顾霞儿的添妆,纪老太太只是随便给了两样首饰,纪二太太也学着纪老太太给了两样首饰,就再无其他了。
顾老舅心虚,也不敢争,就是清溪庄上的事也不敢再在纪老太太面前说起。
纪家度过了一段相对安宁的日子。
谢知县携谢夫人、谢怀瑾来拜访。
谢知县带着谢怀瑾与纪二老爷、纪三老爷在前面书房说话,谢夫人先在纪二太太陪同下看望了纪老太太,送了两匣子的上等补品,然后才到纪二太太的屋子里坐了。
“老夫人身体一向好,怎么突然就病了?”这句话谢夫人在纪老太太的屋子里问过,现在又问纪二太太。
在纪老太太屋子里,纪二太太答的是场面话。如今只有两人相处,纪二太太就忍不住向谢夫人吐露了真qíng。
“老太太这是心病。”顾霞儿那一桩,然后纪晓芸的事又是一桩,偏偏两桩事qíng还凑在了一处。饶是纪老太太刚qiáng,也经受不住。
或者可以说,正因为纪老太太秉xing刚qiáng,才越发的受不住。
因为都是打她脸的事。
“顾霞儿的事,我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谢夫人就道。
清远县城总共有多大,而且那天江家只怕看到的人不够多,就算后来江庆善下了禁口令,可耐不过人多口杂,总有管不住嘴的。
这种事qíng,一旦有点风声传出去,那整个真相也就不远了,人们总要挖掘出来才会作罢。
“不是我说,老夫人平时有些太纵着这门亲戚了。我只是为你担心,好在你这一胎总算坐稳了。”看着纪二太太拢起的小腹,谢夫人有些羡慕,也真心为纪二太太高兴。
纪二太太心宽,顾霞儿嫁进了江家,她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顾家狮子大开口,光是聘金就要了八百两白银,其他的东西都另外算。我听着人说,江家娶了顾霞儿,总共花了有将两千多两银子。”
这个数目,即便是对于江家来说,也是非常之多。
而顾霞儿带过去的嫁妆,就有些寒酸了。
“顾家是卖女儿啊。”谢夫人说道。
顾老舅和江氏的为人,纪二太太也是知道的。
“他们这是又多了一处打秋风的地方,我们这边倒是能清静些。”纪二太太就道。只是恐怕也清静不多久,纪老太太总会心软,顾老舅也绝不会放弃再巴上来。
“你们家那几位贵客,可还在?”纪二太太就问谢夫人。
对此,谢夫人似乎就有些难说。
县衙的贵客这些天并不在,至于去了哪里,谢夫人自然是并不知道,只是知道还会回来。
“主院一直给留着,我还是住在那跨院里。”谢夫人就告诉纪二太太。“我这终于能来看你,也是因为那位离开了的缘故。如果不是这样,我怕脱不开身。”
说到脱不开身,其实很有一部分,是谢知县的缘故。
“平常的时候都太太平平的,偏赶在那位来的时候,就出了这几桩事。老爷那里整天不得安宁,还只怕在那位的眼睛里不见好。……老爷今年的评语,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既然是大人物,只怕不见得就关注这些小事。再说,县官不如现管,谢知县这几年兢兢业业,颇有贤名,府衙那里都是知道的。”纪二太太就安慰谢夫人。
“但愿如此,只怕那位回京去会说些什么。”谢夫人道。
谢夫人这样,显然是受了谢知县的影响。
前院书房,谢子谦也正在跟纪二老爷说起这件事。
第九十八章 糙蛇灰线
“不怕文敏兄笑话,我担心的紧。也并非是贪恋这权位,只是这些年的辛苦,若就因为这样毁了,实在是太过可惜,心有不甘啊。”谢知县苦笑着对纪二老爷说道。
纪二老爷暗暗点头,如果真是那样,他也要为谢子谦抱屈。
“依我看,子谦兄完全无需如此。”纪二老爷安慰谢知县。他和纪二太太不愧是夫妻,就是安慰的话说的也差不多。
“虽是如此,可那位的脾气看着并不是好相与的。这话我也只敢跟文敏兄说罢了。”谢知县向纪二老爷抱了抱拳,“有些事,还要文敏兄助我一二。”
谢知县的意思,是想要纪二老爷动用他的人脉,先各处为他chuīchuī风,说说好话。以此来防备万一。纪二老爷的人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纪家是清远大户,纪二老爷如今赋闲在家,对清远的qíng形应该十分了解,他对谢知县的评价就极有分量。
谢知县跟纪二老爷相jiāo多年,纪二老爷在这件事上能够动用的人脉他也相当清楚。
任安府的知府,与纪二老爷是旧相识。纪二太太的父亲还是府城的老户,相jiāo甚广。纪二老爷在京中也有一两位很可以相托的同年好友。
再还有一个纪大老爷。
纪大老爷在任上,离清远何止千里,然而纪大老爷的岳家却是极说得上话的。
谢知县殷殷地望着纪二老爷,就等纪二老爷点头。
好友相托,也就是写上几封信的事qíng,纪二老爷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
“多谢文敏兄。多谢文敏兄。”谢知县立刻露出喜色,连连向纪二老爷道谢,“有文敏兄相助,我可以放下大半的心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以子谦兄的官声政绩,本就不需要担心这等微末小事。”
“这可不是微末小事。对于子谦来说,这是身家xing命的大事。”谢知县就道。
纪二老爷就觉得谢知县这话说的言过其实。谢子谦人品温润。和他xing格极为相投。平时说话都极沉稳内敛,像这样就似乎有些失态了。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在纪二老爷的脑海中一闪就放下了。
毕竟那位身份尊贵,目的不明。谢知县身在局中,有些失了本色也qíng有可原。
谢知县得了纪二老爷的答复,似乎就放下了心底的大石,接下来就和纪二老爷谈论起诗文来。他们这一以文会友。就可怜了纪三老爷。
纪三老爷只觉得头疼,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离开。后来实在忍不住,就胡乱寻了个借口出来。